第六十六章 骨肉見

第六十六章 骨肉見

喬羽颯伸手摸了一下刀鞘,果真是品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材質做成,只覺得入手溫軟,不似一般的刀鞘那般冰冷滯澀,倒是有幾分流暢之意。

她驀然縮回手,看向那女郎笑道:“真是奇怪,這個刀我也是有一把的,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它的刀鞘。”

那女籃咯咯笑道:“夫人說笑了,只要是刀,自然是有刀鞘的,夫人沒瞧見,不代表沒有,大概是婦夫人不知道罷了。”

喬羽颯身子不易察覺的抖動了一下,她咬牙望着那個刀鞘,冷聲道:“這個刀,從做出來的時候,就是沒有刀鞘的。”

那女郎聽到她的反駁也不惱,只是微微一笑:“若是沒傷到人,自然是不用的,但是若是傷到了人,自然是要想辦法做個刀鞘出來的,”那女郎一雙烏黑的眼睛瞧着她,聲音中卻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若是沒有刀鞘,只怕是誰碰到都會被傷着,畢竟是利器,若是沒有刀鞘封着,只怕早就傷了不少的人了,這位夫人,我說的對不對?”

喬羽颯臉色蒼白,一籃子的東西咕嚕嚕的掉了一地。

旁邊人等着買刀回家殺豬宰雞,但是看着這女郎只顧着羅里吧嗦的和這個大着肚子的女人閑扯,這時候等着有些不耐煩了,對那女郎道:“小娘子,你這刀究竟是賣不賣了?你年輕不曉得,有了身子的婦人是不能碰這些東西的,別說這麼大的刀了,就是剪刀針線都碰不得的,你還是趕緊給我這把刀包好吧。”

那女郎用手捂住嘴哎呀了一聲,連連對喬羽颯道歉:“那真是對不住了這位夫人,這刀你還是給我的好,小心傷了自己。”

說著便將那刀收回了一堆的刀具之中。

喬羽颯站了半晌,才慢慢的俯下身去將地上滾落的食材撿了起來。

回到永春谷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走過小坡,便遠遠的看到不遠處一處模模糊糊的燈光,走的近了,才看見一個白衣人長身而立,手中扶着一個巨大的燈籠,她走近之時,那巨大的燈籠從他手中慢悠悠的飛起,順着漆黑的夜空慢悠悠的向上升去。

她緊走幾步,好容易才沒有摔倒,走到白澤身邊的時候有些微喘:“你怎麼就下床了?身子還不好,這麼亂跑可是怎麼好。”

一雙冰涼的手從寬大的廣袖之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巨大的燈籠就浮在兩個人的頭頂上方,紅彤彤的顏色將白澤的臉頰也染出幾分漂亮的紅暈來,他低低咳嗽了兩聲,看着她微笑道:“我擔心天太黑你找不到路,所以給你照個燈籠,你只要一回來,就能看見這個燈籠,就能找到我了。”

喬羽颯心中一酸。

白澤定然是發現她的眼睛有些不好了,但是就像是她對他的病情不說一樣,他同樣也是不說的,只是他出不得門,又這個時候不見她回來,便在谷中放了燈籠出來。

喬羽颯提了提手中的籃子,拉了他一把,低聲道:“外面冷,我們回去吧。”

除夕那日,永春谷外的小鎮上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喬羽颯在湖邊找到了一小叢晶瑩剔透的花朵,那花開的很是瑰麗,明明話花瓣都是透明的,大概是因為層層疊疊,所以重合之下又透出淡淡的晶粉色來,花瓣上脈絡細綿,彷彿是血管一般伸展到整個花徑之處,盈盈透亮,最奇的是葉子,舒展修長,只葉片邊緣的鋸齒上帶着一點瑩綠之色,葉片竟也是乾淨透明的冰色,瞧上去三分冷,五分美,剩下幾分,卻是有種傲雪凌霜的英氣。

喬羽颯捨不得摘下,便推着白澤出來瞧,白澤身子越發的不好,身上寒意浸人,喬羽颯走到他身邊,隔着衣衫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從骨子裏面散發出來的寒氣,她知道之前在衾雲山閉關之時,他便是以寒玉棺為介修鍊,未到時候強行出關,只怕是寒氣反噬,他原本就將寒毒轉移到自己身上,又出了這件事,喬羽颯簡直不敢想像他每日究竟還受怎樣的苦。

白澤見了那花也不稀奇,伸手一引,一朵冰色的花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將花朵放到喬羽颯的掌心,輕聲道:“沒什麼好奇怪的,這種花,叫做歲不寒。”

喬羽颯聽得稀奇:“為何叫歲不寒?”

那朵冰花在喬羽颯掌心飄飄忽忽,竟也不落下,淡淡的光影將她玉白的手心襯的分外漂亮,歲不寒離她手掌極近,那花朵看上去冷冰冰的,卻是帶着淡淡的暖意,哪裏就像是個冷冰冰的植物,分明就是個有生命的活體,喬羽颯目不轉睛的瞧着,便聽白澤在一旁漫聲道:“一歲之末在於冬,冬季萬物寒而息,便是一年的盡頭,花謝而聲息盡,便是人間的陰晴圓缺悲歡離合,這歲不寒,只要一開,便是九朵,九為至尊之數,意喻長久不衰,而歲不寒一旦開放,便永無凋謝之日。”

喬羽颯聽得驚奇:“這世間,竟是真的有長久之物?”

白澤低低咳嗽了兩聲,臉色越見蒼白,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疼痛道:“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歲不寒一開便是九十九年,花期之後,花魂猶在,雖然觸摸不到,卻是能在它原本生長的地方看見這花的影形,就好像一直長在那裏不曾凋謝一般。”

喬羽颯聽得有趣,不禁又問道:“之前我怎麼沒有聽說過,也從未見過這麼神奇的花,果真還是白澤你見得多。”

白澤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衾雲山上多得是……”

他驀然住口,彷彿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臉色竟是瞬間又白了幾分。

喬羽颯看出他有些不對,連忙拋下花朵伸手去拉他,那朵歲不寒從她掌心掉下,竟然又落到了原來的花徑之上,好像從來不曾被人摘下一般。

還沒等喬羽颯開口詢問,只見蒼白的天空中忽然爆出一朵靛青色的煙火,簌簌幾聲,變作一朵鳶尾的形狀,喬羽颯一愣,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澤忽然伸手,寬大的袖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淡淡的痕迹,那湖面忽然盪起一點的漣漪,溫暖的水汽衝著兩人迎面撲來,空氣稍稍扭曲,不多時便有雜亂的馬蹄聲紛沓而至,喬羽颯轉過頭去,便看見湖的另一邊,忽然憑空出現一匹白色的駿馬。

她眯了眯眼睛,隱約瞧見那馬上坐着一個灰青色的人影,馬蹄噠噠,走的近了,她的心臟才猛地一縮。

那身影消瘦挺拔,就算是看不清,她見那身形,也猜的出來是誰。

慌慌忙忙的提起裙子就衝著那人跑了過去,只是剛走兩步,腳下一歪,也不知道是踩到了什麼,身子就要往下倒,一陣衣袂摩擦之聲由遠及近,一雙手便穩穩的扶住了她。

喬羽颯一個轉身就猛地撲到那人懷中:“大哥!”

來人正是喬宇澈。

半月之前,喬家祠堂靈位亂震,最上面那個無字牌位竟是從頂端掉了下來,喬宇澈趕到祠堂的時候,祖宗靈位被震得亂七八糟,無字牌位便落在香爐旁邊,他扶起來之時,見蒼木斷裂,斷口之處,竟是隱隱的透出血跡來。

喬老爺在祠堂跪了三日,出來之時彷彿是又老了十幾歲,叫了喬宇澈去見他,只說了一句話。

“躲不過,你去吧。”

喬宇澈一句話未答,快馬加鞭,竟是一個人穿過戈壁,只花了十幾日的功夫,便趕到了這裏。

永春谷設有結界,他自然是進不來的,剛剛那鳶尾的煙火,便是他所發,白澤自然認得,便解開結界讓他進了來。

喬羽颯撲在他懷中,一顆心砰砰亂跳,她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大哥,大哥這個時候忽然趕來,只怕是知道了些什麼,這永春谷中就這麼幾個人,白澤身子不好她少不得要照料,人前自然是一副萬事安好的樣子,連偷偷掉眼淚的時間都幾乎沒有,這時候見到喬宇澈,心中竟是一片紛亂,腦子裏面鬧哄哄的好像有很多的事情都在,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可是卻終於找到了個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場的借口,於是抓着喬宇澈的衣袖,眼淚止不住就便流了下來:“哥哥,我好想你……”

喬宇澈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心裏也是知道妹妹這段時間定然是不好受的,但是聽得她在耳邊哭的聲嘶力竭,好像是要將心裏的苦楚變作嘶吼和眼淚都傾瀉出來一般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了,只得沉默的拍着她的脊背,一時無言。

白澤就坐在輪椅上,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慢慢的別過臉去。

喬羽颯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天色似乎是比往日更黑了,一雙眼睛刺痛不已,沒掉一滴眼淚就好像是被針扎一下一般的疼痛,連嗓子都哭的有些嘶啞了,終於放開了喬宇澈,仰頭看着他:“哥哥怎麼來了?”

雖然近在咫尺,喬宇澈的面容卻好像是被蒙在一層黑紗之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喬羽颯知道定然是自己的眼睛又比之前壞了,也不慌張。

聽得喬宇澈說道:“爹爹近些日子總是提起你,我想着定然是想你了,他年紀大了不能出太遠的門,我便待爹爹過來瞧瞧你。”

目光一轉落在她的小腹之上,先是皺了皺眉,旋即舒展開來溫聲道:“算算日子你也快臨盆了,我不放心,正好也來瞧瞧。”

喬羽颯月份極大了,但是整個人身上卻是不見一絲的肉,瘦弱的身子撐着一個巨大的肚子,看着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她這段日子想的太多,又哭的太多,自然是沒心思調理自己,好在腹中胎兒很是爭氣,這麼長時間了,卻是從來沒有讓她煩心過。

喬羽颯眼睛一酸忍不住又要掉下淚來,卻見白澤自己轉着輪椅慢慢上前,仰頭看着喬宇澈:“澈公子。”

喬宇澈看向白澤,在心底嘆息了一聲,從來見此人芝蘭玉樹,便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性子,也當得起凌然謫仙這幾個字,什麼時候也不如現在這般冷然憔悴,他雖是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到了哪一步,卻也能看的出來,定然是時間不多了。

他對喬羽颯,心思從來不曾斷過,卻是一心希望着她好的,若是白澤不好,她定然也好不了的,眼下看着他這個樣子,心中也生出幾分惻隱之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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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落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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