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長路漫漫兮驪歌起

第五十章 長路漫漫兮驪歌起

饕餮跌倒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雙眼睛死死的瞪着喬羽颯,就這麼瞪着,好像是就這麼瞪着喬羽颯似乎就能停手。

黑色的風圍繞着喬羽颯不斷的打轉,饕餮瞪着她,一雙眼睛幾乎都要瞪出眼眶,他不敢叫,也不敢哀嚎,只是身上的痛一寸寸的凌遲着他的魂魄,讓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若是當初,安安生生的留在血楓林該有多好!他不過是想要一個身份,想變回那個即便是死了幾千年也被人尊重的人!他又做錯了什麼!

喬羽颯低頭看着他,慢慢的揚起了手中的苗刀。

刺眼的陽光在刀刃上流過,投下一片光影落在饕餮的臉上,喬羽颯大概這一輩子也不會在父帝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驚恐,懦弱,祈求,絕望。

她的父帝,從來都是英明神武,就算是敗了,也不會倒下,也不會流露出這種表情來。

她冷笑一聲,手腕一沉,苗刀帶着尖銳的風聲砍了下來。

饕餮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只發出了一半便停了下來,一聲血肉分離的輕響,他整個身子變作了一團血霧。

當年青帝傳苗刀與蚩尤,便是看中此人大有胸懷前途不可限量,開刀之時,便是用的這個日後成為當代兵神的年輕人的血,饕餮不知,他心心念念的那一滴精血,便附於苗刀之上。

一滴紅得發艷的血順着刀刃流了下來,在一團血霧之中很是顯眼,喬羽颯似乎是聽到了滴答一聲,那滴血瞬間落入了泥土之間,瞬間整片桃林之中剛剛被皎魂鞭灼過的地面好像是回春一般,變得鬱鬱蔥蔥。

饕餮終於得到了大帝的精血,卻是在他被自己垂涎已久的苗刀斬首之後。

這世間之事,就是這般諷刺。

一陣輕柔的風從幾人上空吹過,很快便將天際的烏雲吹得乾乾淨淨,大片溫暖的陽光透過桃樹落在地面上,竟是有金光跳躍,說不出的好看。

尉遲燁心神一震,雙膝一彎便跪了下來。

這分明便是,大帝的精魄重現啊!

喬羽颯提着苗刀依舊保持着斬首的姿勢,濃重的血腥味道狠狠的包住了她,有細碎的血肉碎片落在了她的肩頭和臉上,這一瞬間,她已經不是那個大帝的遺姬,不是那個天真不諧世事的喬家小姐,而是渾身浴血的地域羅剎。

落在她眼中的,只有桃花不斷墜落的花瓣和周圍被鮮血染紅的土壤。

就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喬羽颯提着刀轉過身來,慢慢揚起手中的長刀,刀尖指向癱倒在地上的青丘:“青丘,你可記得,我大哥是怎麼瘋的么?”

尉遲燁一驚,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上前抱住她:“羽颯,你冷靜些,饕餮已經死了,沒有人會再傷害你了……”

他呼吸一滯,才發現那團纏繞在她眼中的黑氣並不曾散去,蒼白的臉龐上面兩隻漆黑的眼睛,好像是兩個黑洞一般對着他,只瞧上一眼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喬羽颯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轉手將刀尖抵在他的心口,只要手腕輕輕一送,便能將刀尖刺進他的心口,她看着他,語聲森然:“我喬家是怎麼破的,陛下可還是記得?”

尉遲燁看着她,臉上卻沒有一絲的懼色,好像那刀尖不是刺在他的心頭一樣,他坦然開口:“朕自然知道,喬姬若是心中有怨,只管現在取了朕的性命便是。”

喬羽颯心底冷笑,尉遲燁向來自大,他這麼說,難不成是真的以為她不敢么?

手腕一動,就要將刀尖刺出去,身邊白影一閃,竟是白澤撲上來,一手抓住了她的刀。

白澤渾身是血,卻是伸手抓住了已經刺進去幾分的苗刀,血又順着他的手掌流了下來。

他雖是為尉遲燁擋刀,一雙眼睛卻是瞧着她的。

喬羽颯身子一震,好像是有什麼意識在腦海中掙扎,她身子微微一顫,連帶着手上的力道都少了幾分。

白澤眼眸微張,氣若遊絲的看着她,聲音清淡平穩:“姑娘,不可,你可知……”他咳嗽了兩聲,鮮血噴涌而出,有幾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竟是灼得她手都有些發痛,“這是人間帝王,你若是殺了他,定然會遇天譴。”

他慢慢的抓着她的刀放下,手心微顫,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的手背,竟是讓她連心都跟着一同顫抖了起來。

“你與常人體質不同,若是戾氣過重,怕是會被反噬魂魄,會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口鮮血噴出,整個身子猛地向後倒去,喬羽颯心裏一跳,拋開刀便接住了他。

白澤渾身都在發抖,眼神渙散,卻也依舊在不斷的找着她的身影,直到看見她的臉才輕輕吁了口氣,只是還沒放下心來,又是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他臉色一變,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橋預算只覺得心口一陣惡煩,身體裏面有什麼橫衝直撞,就想要從她的七竅之中逃出去,白澤一抓住她的手腕,才將那些混亂的氣流壓制住。

青丘撲上來抓住白澤的衣袖,淚痕將一張絕色的臉胡的亂七八糟,她猛地抬起頭看向喬羽颯,面容之中滿是決絕:“喬羽颯,你不是一直想殺了我么?當初是我對不住你,你殺了我吧,他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動手啊,你動手!”

全世界都沒有支撐她的地方,喬羽颯渾身酸軟,連意識都慢慢的有些模糊,一團團的黑氣從她雙目之中散出,她漸漸恢復了神智。

她知道,凈靈濁染,她的魂魄,只怕是已經在這軀體之中待不住了。

她已經沒有力氣回答青丘了,被白澤扣住的身子向後一仰,龍三與尉遲燁一左一右扶住她,她吐出一口血,意識越發的渙散。

好像是有溫熱的液體從她的七竅之中慢慢流了出來。

白澤你看,就算是沒有青蚨血,我們的命脈也是連在一起的,你若是不好了,我定然也不會好的。

這一次,只怕是她真的要躲不過了。

尉遲燁將她緊緊抱住,聲音中隱隱帶了哭腔:“羽颯,你撐住,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她的意識越發的渙散,周身寒冷,冷到讓她直想流淚。

可是忍不住就往躺在龍三懷中的白澤看過去,他氣息奄奄,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目光急切的瞧着她,似乎是連眼睛都是捨不得眨的。

她不想死。

這一刻終於正視這個問題。

她說過的,多活一日,便是老天多恩賜一日,只是她終究變成了凡人,有了貪婪之心,她還想和白澤在一起多一些時日,看日出,聽海浪。

她不想死,她若是死了,就再也瞧不見他了。

這個男子在千百面的時光洪流中陪伴了她這麼長時間,她習慣了他謫仙般美好的面容,習慣了他純澈的眼睛,她若是死了,以後千百年的時間裏,還有誰能如她那般愛他?

她腹中已經有了他的孩兒,她很少為他做過什麼,為他生下一個孩兒,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所以她不想死。

只是,可念不可說。

他最好,還是忘了她的好。

喬羽颯慢慢的抬起頭,看向嘲風:“嘲風,什麼都不要說……”

嘲風一雙鷹目泛紅,哽咽着點點頭,下嘴唇被咬的血跡斑斑。

身上的力氣隨着呼吸在流失,喬羽颯掙扎着起身,推開尉遲燁,慢慢的向白澤挪了過去,鮮血順着她的衣衫一滴滴的落在了滿是桃花的土壤之中。

白澤眼中一亮,也掙扎着向她移了過來。

兩隻滿是鮮血的手握在了一起。

白澤心底一嘆,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就這麼完整了。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又有血沫從他的唇角湧出,可是他一點都不在意,一雙好看的眼睛就瞧着她,怎麼也捨不得移開眼睛。

不管這個姑娘是誰,在她的手伸過來的那一瞬間,他心底空洞的那一塊,終於被補上了。

“娘子……”

好像是試探,又好像是肯定,一個猶豫的聲音從兩人之間飄了過來,很輕的落在了喬羽颯的耳中。

她閉了閉眼,一行血淚從眼眶中流下。

白澤吃力的伸出手,為她擦了擦,她瞧着他,一片花瓣墜落在他的眉間,那色彩鮮妍,也比不上他的萬分之一。

喬羽颯支撐不住,倒在了他的膝蓋上。

記憶如同潮水般翻湧,今生前世,原來他們之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一點一滴,當真是滲入骨血,所以他用了忘情水,也會為她遮風擋雨。

這已經不是愛情了,那些滲入骨血的愛,是千百年的相濡以沫。

只是,她不能說。

她就要死了,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絲痕迹,她若是說了,這漫漫的時光之中,他又該怎麼一個人度過?

喬羽颯安靜的躺在他懷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她就想這般靜靜的,陪在他身邊,化作枯骨也好,化作清風也好,至少,也是能多陪他一刻的。

可是白澤,對不起,是我不中用,終究是什麼都不能留給你了。

她只覺得越來越冷,大量的血液順着她的七竅湧出,帶着她的生機,她的記憶,和她的眷戀。

白澤將她抱起來,瀑布般柔軟濃密的髮絲瞬間鋪滿了他的手臂,他安靜的看着她,好像是乾涸的土地被注入了泉水,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一點點的被填滿了。

他慢慢低下頭去,用臉頰抵住她冰涼的額頭,修長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柔聲哄道:“別怕,有我在。”

別怕,有我在。

這是他們初遇之時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鋪天蓋地的花果香氣洶湧而來,她努力睜開眼皮瞧着白澤,他白髮散亂,一臉的鮮血下面,容顏平靜。

就讓她再瞧一眼吧,最後一眼。

可是不行,她終於是支撐不住了,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郎君,從此永別,娘子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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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落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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