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恨刀復仇,凈靈濁染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了。
一道鮮紅的血液順着他淡色的唇角流了下來,他卻是連頭都沒有回過去,好像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敵看她一眼重要,他就直愣愣的瞧着她,越瞧越是覺得捨不得移開眼睛。
無數黑色的氣體從鞭身上飄逸出來,碰到他的血液的時候卻是被凈化了一樣,絲絲的黑氣從珠子上冒出,擰成一團黑色的氣體漂浮在半空之中,那一張張被困在鮫珠中原本猙獰的臉龐瞬間安靜了下來,全部安詳的閉上了眼睛,化作瑩白的光點向四面八方飄散而去。
瑞獸渡劫,此次渡人,一渡,便是九九八十人的怨魂。
郁婞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她又慢慢的爬到了嘲風的身邊,乾裂的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袍下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猙獰了。
“公子……”她瘋狂的瞪大破碎的眼眶,“難不成你和世人一樣,只看中一個人的皮囊么?難不成我變成這個樣子,你便不要我了么!”
龍三眉頭一挑,也不曾俯身,只低下眼睛瞧着她,目光中滿是憐憫。
“郁婞,你從來都不明白,當初我們為何會分開。”
他咬牙看着她,一聲冷笑:“當初你若是真心對我,我們又怎麼會走到今日這地步?從你將我的元丹騙走的那一日,盛世容光也好,白髮枯骨也罷,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不是的!”郁婞搖頭,她一路爬過來,皮膚炸裂,鮮血從裂口上滲出,這時候整個人都被鮮血包裹住了,幾乎要看不出來身上的衣衫的顏色,血液從她爬過來的地方一路蔓延,竟是將周圍的泥土都滲透了。
“你心裏一定是有我的對不對,我知道的,公子,你一定是被襲藝那個賤婢迷惑了!早在那麼多年以前,我便知道她對你有非分之想!公子!你清醒些,你喜歡的是我,我是鮫人族的公主!”
她臉上的皮膚慢慢的長出鱗片來,可是這生長速度,也比不上她乾裂的皮膚炸裂的速度,一時間她身體中所有的水混合著鮮血不斷的往外冒,到了最後,竟是連皮膚也一塊塊的落了下來。
“公子……”這個時候,她的嗓子已經完全壞掉了,卻還是不放棄。
鮫人的聲音,最是能迷惑人。
“那個喬羽颯,只要她一塊肉,我就能恢復原來的容貌……你救我……”
抓着他袍子的那隻手慢慢的變作了一具白骨,嘶啞的聲音一直從那具白骨之中嘶嘶冒出,一開始還能聽得出來救我兩個字,到了最後,卻只能聽見隱約的嘶嘶聲了。
那動人的身子,竟是在瞬間變作了一具白骨。
嘲風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日之間,他竟是見了那麼多的生死,在這個時候,竟是也有些眼眶發酸了。
那隻手骨依舊死死地扣着他的衣袍下擺,他慢慢俯下身去,輕輕用手一彈,便將那隻手骨彈開。
咯吱一聲輕響,白骨也化作了灰飛。
“你怎麼一直都不明白,我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輕聲對着那具白骨道,心頭忽然卸下了一塊重石。
這麼些年,他要的,不過是一方清土,兩人同心。
鞭身從白澤胸口被抽走,那原本黑的有些發亮的鮫珠,在瞬間變作了灰色的粉末。
白澤周身都軟了下來,一雙眼睛微微有些渙散,卻依舊緊緊地盯着喬羽颯不肯移開。
喬羽颯反身又抱住了他,溫熱的血流了她一身,雪白的髮絲被沾成一縷縷,他眼眶低垂,又咳出一口血。
再抬眼看她的時候,眼睛卻是明亮的。
“你沒事就好……”
彷彿是時空錯亂,周圍滿是桃花凄迷的香氣和他身上淡淡的花果香氣,卻又有鮮血厚重的腥氣割破這份馨香,天空有密集的閃電和隆隆的雷聲,狂風夾雜着破碎的花瓣狠狠的抽在她的臉上。
她初遇他之時,他修為尚淺,被大精怪奪了元丹,躲在樹下嗚咽,她出了苗刀傷了自身的魂魄救了他,他收集她的散魂用千年的時間為她滋生新魂,陪着她長大,在宿海苦寒的風裏,不離不棄。
在喧囂的城市裏,他尋了她十幾年,最終目光穿過千萬人海,柔軟又安靜的落在她的心底。
喬羽颯渾身是血,顫抖着用臉頰抵住他的額頭。
“不要……”
白澤笑眯眯的瞧着她,掌心一朵盛夏里初放的玉蘭花,漫天的星子都不如他眼中的眸光閃亮。
他說,我已經好久沒有見你了,聽見你在彈琴,就忍不住過來瞧瞧你。
他說,颯颯不是有意的,我向來知道颯颯從來不曾想過要害我。
春末漫天的花雨之中,白澤單膝跪地,說,我白澤發誓,生生世世,身邊只有喬羽颯一人,時光不破,此心不改。
“不要……”
喬羽颯渾身冰涼,從頭頂到腳尖都在發抖。
怎麼可能,白澤是瑞獸,已經掙脫出了情絲,這世上,只怕沒人能這麼輕易的傷的了他,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卻是氣息奄奄的倚在她的懷中,好像整個人都枯萎了下去?
白澤咳出一口血,蒼白修長的手指拉住她的衣袖,一雙濕潤清澈的眼睛努力的望着她,面容滿是凄楚:“你是誰……為什麼我想不起來你是誰……”
這個姑娘,她的臉,她的香氣,一直在他心盤恆,他真是累極,想就這麼閉着眼睛睡去,可是他不敢,也不願,他想知道這個滿臉是淚的姑娘是誰,什麼事情也比不上這個重要。
他不願瞧見她掉眼淚的樣子。
喬羽颯低下頭看着他慢慢摸索着扣住她的手,她手中還握着那隻烏木簪子,那是之前生辰之時他送給她的,她收到的時候,還嫌棄過他每年都知道送她發簪,從來也不送別的,多的讓她都帶不過來。
她忽然微微一笑,俯下身去輕輕在他滿是鮮血的額頭上吻了一吻,眼淚一顆顆的砸了下來。
“郎君,我是娘子啊。”
嘲風只覺得周圍空氣驟變,轉眼望去,臉色大變,爆喝一聲:“羽颯!不可!”
那團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大團黑氣忽然迅速旋轉起來,不斷的在喬羽颯的頭頂轉動,她直起身子,轉臉望了過來。
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一絲的血色,也沒有一絲的神色,一雙大眼睛不見了眼白,好像是鑲嵌在臉上的兩個黑洞洞的窟窿一般,竟是寒潭古井般的冰冷。
那團黑氣越轉越快,到肉眼都跟不上的時候,半空中猛地一聲巨響,黑氣炸開,卻是落在了喬羽颯的衣衫之上。
她將白澤輕輕放在地上,伸手一抓,苗刀飛起,落在她的掌心,她站在原地看着饕餮,周身風起,不斷的卷着她的衣擺和長發,有種說不出的森然。
“你敢傷他,你竟敢傷他?!”
饕餮臉色大變,雙臂一震,皎魂鞭捲成一條長蛇向她直奔而來,喬羽颯慢慢伸出腳去,一步步走向他,所過之處,花瓣亂炸,她一揮手將皎魂鞭擊開,腳步卻並沒有停下來。
沒有珠子的皎魂鞭,不過是條普通的長鞭,饕餮一咬牙,雙掌推出,那黑色的苗刀帶着呼嘯的尖風向她刺去。
喬羽颯伸手一揮,大地震動,好像是山崩地裂一般,那黑色的苗刀,竟是在瞬間碎成了一堆黑氣。
連痕迹都不曾留下,便被風吹走了。
喬羽颯依舊腳步未停,睜着一雙沒有眼白的眼睛一步步向饕餮走去,好像是每走一步,身上的戾氣便重了幾分,苗刀在地面上劃過一道痕迹,綠光刺目,竟是將其他人逼得一時近身不得。
“我從不欲傷人害人,為何你們從來都不願放過我?為何要害我家人,害我朋友,害我愛人?我何錯之有?你們非要將這般將我逼到絕路之上么?!”
饕餮臉色蒼白,雙手不斷的結印,無數光點術法如暴雨般向喬羽颯砸過去,她卻像是一點都不曾察覺一般,手臂不斷的揮動,竟是將所有術法一一砍開。
饕餮不斷後退,心中終於恐慌起來。
他竟是小看了她,竟是大意了,他怎麼就忘了,眼前之人,是天命,就算是真的哪日魂飛魄散,自然也是有老天來收,他怎麼敢這般惹怒她!
喬羽颯凌空一刀揮過去,饕餮大吼一聲,一條臂膀骨肉分離,他喘息着抱着肩膀滿地打滾,豆大的汗珠順着他俊朗的臉龐流了下來。
喬羽颯心中一陣痛快,一隻腳踩在他的斷臂之上,用刀尖慢慢的磨着他的斷口處,低下身子輕聲道:“你現在知道痛了?你傷我郎君之時可知他有多痛?你害我家人之時可知我有多痛?你可知我二哥死後我二嫂心中有多痛?你可知我弟弟死的時候才幾歲?你可知我大哥為什麼為瘋癲至今?!”
她將刀尖刺入他的傷口,手腕一轉,在他傷口之上慢慢的絞着,然後驀然抽刀,揚手一揮,又卸下他的一條腿。
“喬羽颯!”饕餮驚得聲音都有些變了,他潛心修鍊了這麼長時間,謀劃了這麼長時間,竟還是抵不過她隨手的一刀,這時候心底除了後悔便是驚恐,他知道,今日,只怕是真的逃不過了。
只是他不想死,他不敢死。
“你再這樣下去會魂飛魄散的!”他一隻手抱住自己的斷臂,嘶聲吼道,“你是至純之魂,若是任由怨氣浸體,會永世不得超生!你放過我!你不能殺人……我……我是你父帝啊……”
喬羽颯尖聲大笑:“你是誰?你不過是個冒牌的畜生!你那張嘴,竟然還敢提我父帝!”
她又是一刀下去,卸下了他另一條腿。
“你人是個冒牌貨,心也是個冒牌貨,連用的兵器都是假的,你竟然還有臉在這世間活着?你不過是個痴心妄想的畜生!怎麼敢在我面前提我的父帝!”
她仰起臉,冰涼的淚水伴着憤恨從她的臉龐劃過:“饕餮,你害我之時可有想過今日?我卸你手足也不足以贖清你的罪過!你不是一直都想讓我魂飛魄散么?今日我便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