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小紅花(1)
你不知道,那時候連嫉妒都是白色的。最險惡的人間緒,卻又有最明亮的外衣——我們來到人間后的第一次大規模的競爭,就是從這裏起始的。你不知道,你的幼小的心靈中已經有了**和野心——這近乎成為一種光榮,因為那才是爭強好勝的自己,是一個不會失敗的好孩子。
沒有人這樣要求我們,去幼兒園的目的是學習對嗎?還有,結交新的朋友——與險惡的小紅花的數量無關。
然而,那總是高高在上的名單,卻不斷叫嚷着伸出稚嫩的筆畫,要求這一切。
“請為我們排名,不然來這裏多麼平淡寡味。”
他們要把我送進一家辦學質量較高的幼兒園,因為我們搬了新家。
舊的幼兒園所在的街道是一條常年有樹陰和夾雜着草腥的風的街,很小的時候,我就認定它“很有性格”——人們總是將所有的生命活動安排在它的腹中——早餐的炊煙往往飄出很遠很高的境地,能夠直接與夢境拉手,陽光從最近處升起,氣息比光澤更先來到窗前,鄰居常年養着一群小雞,在我的眼中,它們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總是像一粒粒嫩黃的小米鳴叫又抖動地在院中啄食,它們真的永遠也長不大,在我徹底離這條街道前還是那副雛鳥的面容——它們不着急嗎?
即使這麼多事同時充斥在街道體內,它似乎也表現得不慌不忙,毫無擁擠之感。
在幼兒園的最後一餐午飯是往常難以下咽的蒜泥茄子拌飯,老師為我盛了半碗,說:盡量吃完它,浪費不是好孩子。我居然真的吃完了它,只為給老師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我真的是她所要求的那種“好孩子”。
也許你無法理解,然而那真的比一切都重要。
汽車在政府沒有投資改善的小道上顛簸,我能感覺到路面長滿了一粒粒挺胸的石子,甚至擔心它們會不會疼,長久待在一個地方會不會無聊到要瘋?茄子拌飯在我的胃裏有節奏的起伏,似乎不願被迅速消化,它在向我表達抵觸緒。
我不知道什麼是難受,什麼是捨不得,那是兩種陌生又有趣的東西,只會在幼小的心中竊笑,卻永遠不會對我說出它的真感。然而,要徹底鑽入它們的體內似乎並不難,當汽車駛離那條裝有幼兒園的普通街道時,我突然問媽媽:為什麼要換地方?
“因為那裏有更好的老師,她們會教給你更多。”
“他們唱不唱字母歌?”我說。
“唱,而且老師還會有更多有趣的歌交給你,你要聽話,”媽媽的眼睛望向車窗外,回答。
我的心一下子放鬆許多,終於得知了那未曾目睹過的新幼兒園,有一些熟悉的意味的保留——原來他們也唱字母歌。這就意味着,初來乍到的我不會因與同學沒有共同話題而落單了,一起唱字母歌真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僅憑這點共通之處,我就瞬間渾身充滿希望,茄子拌飯似乎也顛簸的不那麼厲害了,很快的,我將感到全新的飢餓。
兩個穿有碎花大褂的老師帶我走進新的班級,我目睹那些我未來的同學在自己的座位上,紛紛在一張白紙上寫着什麼——這在以前的幼兒園是前所未聞的。我意識到已經有全新需要適應的事擺在我的眼前——他們是在聽寫英語單詞。
一個老師走到那些學生面前,說:“大家先暫停”,然後朝班級門前的我示意了一下。講台下一雙雙陌生的眼睛,紛紛在等待一個新生的自我介紹——有些人的手裏居然還捏着鉛筆,筆尖挨在寫了一半的單詞上,有肅穆的氣氛貫穿教室,很微妙。我說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老師指定的位置坐下——如果沒有特殊的事,這個位置將一直保留到我進入小學。
那個長的極為白凈的男生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並未因我的到來而停止書寫單詞,一個個字母滾圓地從他的筆尖滑出來,變成紙上乖巧的單詞。從側面看他的睫毛很長,像一個女孩子。他表現出的淡定狀態,讓我有一種私闖民宅的罪惡感。
兩個老師站在椅子上,在新班級的幾堵巨大的白牆上做牆繪——已經能見兩隻烏龜的大致形態,至於它們生活在哪裏則還是未知數,她們手中的顏料味道隱約傳來我的鼻孔,而那兩隻只有黑色勾邊的烏龜在嗅覺里偷偷行走。不知不覺,我擅自給自己創造了這麼長時間的想像,好在我的視線一直很虔誠地跟隨着黑板報前老師粉筆的行走方向,我甚至還感覺老師對我讚許的微笑了,不管怎麼樣,我很滿意自己的演技——好奇無罪,我的好奇感在替我打消疑慮,確切地說,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學會熟悉一個環境並試圖美化它,往往對自己往後的日子有好處。現在我正在這麼做,當然這同時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贏得老師初次見面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