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0.流浪(14)
“如果林林在做錯事後沒有得到懲罰,長此以往,會生活的舒適嗎?還有,如果你總要肩負實施命令的責任,那些命令的落實卻需要遠超於命令本身的認為力度,你會高興嗎?”
林林沒有說話,似乎極為認真地思索着。***他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窗外,似乎在尋找剛才已然消失的星星。他為什麼如此在意星星?我用像林林尋找星星的專註一樣盯着他,他並沒有注意到這點。
“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得謝謝爺爺耐心的解答。”林林像個小紳士,語氣清脆地說。
“爺爺更要慶幸你沒有明白,不然會有麻煩的事生。”外公一本正經地說道,“所以,現在林林所體驗的一切,應該都是能被稱為幸福的東西——即使你感覺它距離幸福較遠,稍稍轉化一下思維,也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無憂無慮的。”外公再次說了讓我費解的話,然而,林林的目光中卻閃過一瞬驚異。那種驚異不是簡單地認同,而是敏感的對自我危機的提醒。
“爺爺,我還有個問題,能問問您嗎?”林林突然嚴肅地問道。外公則立即表示同意。
“為什麼哥哥就從不會受到指責?即使他成為星星也一樣是最炫目的那一顆。即使成為星星,哥哥也不會遭到同伴的質疑。”他似乎滿腹委屈,“作為弟弟,有義務比哥哥差勁兒嗎?還是哥哥,必須肩負比弟弟優秀的責任?在星星的群體裏,也要區別等級嗎?如果它們也要區別等級,哥哥一定是最大最亮的那個吧?那麼我在人群中,黑暗裏,是不是就能輕易現他?”
“林林,你說的是樹樹吧?你多次把他形容成星星了,為什麼?”我的好奇在林林對自身巨大質疑和對哥哥強烈的好奇中顯得支離破碎,不過,是我同樣壯碩的求知慾,將風中的碎片撿起來並耐心拼湊了——猛一眼瞧上去,它並不美觀。
外公依然沒有直接回答,他顯然明白他在說什麼。後來我知道外公的行為,是多數大人普遍都會付諸的普遍的善意。
“林林,哥哥成為星星,你高興嗎?”外公突然溫和地問道。
“我不知道。”林林小聲說,“那是一件值得我驕傲的事,不是誰的哥哥都能成為星星的,但是,我卻不能永遠依賴這種驕傲生活,我更在意的是,什麼時候能重見還是人的哥哥。”林林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變成輕微的啜泣。我站在外公身邊,驚呆了。
我想幫他拂去淚水,雖然我的手很小,也沒有強大又溫柔的力量能癒合他人的悲傷,然而,心中總有比質疑更強大的驅動力——當我就要這麼做的時候,林林迅速自己擦掉了它們,身體也變得平靜起來。
“沒有哥哥,我就像在流浪……”林林說。
他這麼說,並沒有想從外界得到安慰,只是遙遠的星星支配着他的緒,要求他這麼說的。
“流浪——”第一次,我在心中重複了這樣一個悲慟,傳奇色彩的詞彙。
這不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原本我以為流浪的產生,只會在房間倒塌,居無定所時才會生。那麼,流浪,和哥哥成為了星星有什麼關係呢?林林的淚水帶動了我的好奇,雖然我確信自己和他一樣難過。也或許,我們的難過是兩枚色彩不同的水晶——顏色是區別它們的本質,然而硬度,性質,和形狀,在某種意義上又是相同的。這個道理,原諒我當時只是懵懂的知道。
後來,我明白了流浪是一個在人間大範圍搜集淚水的蒙面者。他的行為狡黠,手段高明,將一次別離,一次喪失,某種遺忘,都收入流浪的概念中。這個概念還在不斷長大,和我的世界一樣——眼下,就要逼近人人都將流浪的局面了。如今我總是這麼想——今天流浪在昨日,未來流浪在今日,今日呢?我想呀想,終於得到一個稍稍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今天是不存在的,因為昨天和未來都紛紛去流浪了。它沒了參照物,也就喪失了比對的力量和生存的決心——今天被兩個端點分割,站在今天的我,永遠是最缺少方向感的。
所以,當我明白了樹樹的去向後,並沒有想像中的悲慟——當我明白他已早早擺脫“流浪”的生活后,甚至在心底為他由衷祝福了——慶幸你早早去了無法流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