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奴僕怨
黑暗消散,天空逐漸明亮了起來,一輪朝陽靜靜地升了上來,不出片刻,給蒼白陰冷,風聲呼嘯的南亭山撒下一片金光。
宋府南亭別院裏,此刻下人們正忙碌地整理行李。
雲京城裏宋府的宅子已經修葺好了,明日整個宋府便會從南亭別院移居雲京主宅了。
而宋抒懷今日也極為難得的休沐在家,心血來潮要教宋羽姿寫字。
這也算是不太相熟的父女之間少有的假惺惺的溫情吧。
宋抒懷站在書桌旁,看着宋羽姿寫字雖筆墨暢快,卻差了一些神韻,當即指正道,
“執筆應當指實掌虛,五指齊力;運筆中鋒鋪毫;點畫意到筆隨,潤峭相同;結構以字立形,相安呼應;分佈錯綜複雜,疏密得宜,虛實相生,全章貫氣,知道了嗎?”
宋羽姿一臉沉悶,鬱鬱寡歡嘟囔着,“知道了。”
心裏卻在暗自腹誹,知道個鬼。
當官之人說話就是雲裏霧裏,一大堆文鄒鄒的,也不知道在說啥,就算寫得好又如何?還不是你宋抒懷拿來利用的工具?
她咬着筆杆子,苦惱的很,本來寫得好好的,被宋抒懷說上一嘴后,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下筆了。
要不是宋抒懷掌握着她的經濟命脈和婚配大權,她才沒興趣跟他擱這兒“父女情深”。
一個一直不下筆,一個又不好重語。
兩人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呆在書房裏,沉默似金。
倒是門房王六站在書房外喚了一聲老爺解了圍,說是裴家四郎遞拜帖求見,正在前廳候着。
宋羽姿一驚,毛筆掉在了地上。
宋抒懷撿了起來遞給她,批評道,“毛毛躁躁,成何體統,哪像一個閨閣女兒,去將書桌上衛夫人的《古名姬帖》臨摹百遍,待會兒為父來查看。”
“百遍?”宋羽姿悻悻地坐了下來,感覺到了“濃濃的父愛”如山崩地裂。
宋抒懷回了王六,讓裴家四郎去蘭花廳候着,離開書房時又想起了一件事,轉頭叮囑宋羽姿,
“你二姐昨日從宮中來信,言官家女子都應儀態端莊,舉止文雅,以後才能找個好婆家。你在莊子上那麼多年,無人管束。我自覺是疏漏了些,明日搬回雲京府後,我會聘以前宮裏退下來的教習嬤嬤上門來教導你。”
這個二姐可真好,自己宮裏吃了苦,也要讓她跟着受一遍。
宋羽姿皮笑肉不笑,乖覺地點了點頭。
等宋抒懷安心去了蘭花廳,宋羽姿立馬變臉,眼底閃過一絲不快。
看這樣子,宋抒懷是想把她培養成婉婉有儀的名門閨秀,攀個高枝兒,為他陞官借勢吧。
沒了宋抒懷監督,宋羽姿心情舒暢了許多,臨摹起《古名姬帖》來也如魚得水,隨心順手,不多會兒就寫好了厚厚的一疊。
前世裴文風評價她的字:隨心所欲,龍飛鳳舞,一方紙張困不住滿面小楷。
如今她發揮依然保持穩定。
宋羽姿吹了吹最後一張澄心堂紙,將其疊在最上面,面露喜色,看着上面的字十分滿意,越發覺得假以時日定有大師風範。
宋羽姿躊躇滿志間,紅葉匆匆忙忙過來,探着腦袋,鬼鬼祟祟站在書房外,輕輕喚着,“三姑娘。”
宋抒懷規定過,除主子們和他的貼身侍從寶林,其餘宋府之人不得踏入書房,所以紅葉只敢伸着腦袋站在門邊兒瞅着。
宋羽姿歸置好筆墨,這才問了一句,“怎麼了?”
“柳夫人讓你待會兒過去槐亭院那邊,說這不是要回雲京宋府了嘛,雲京那邊宅子大。叫了牙婆來,怕姑娘你就我一個大丫鬟使着不太方便,讓你挑幾個稱心如意的小丫鬟們隨身伺候着。”
怕是稱心的眼線吧。
宋羽姿一時之間猜不確切這娘倆要搞什麼陰謀詭計,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地往槐亭院趕去。
槐亭院位於南亭別院東廂房北側,離書房腳程不遠。
主僕二人穿過迴廊,途經後院池,趕巧遇見幾個小廝頂着日光在池中清理枯荷葉。
日頭已經下去了些,天光有些昏昏沉沉,偶爾吹來夾着淤泥腐爛味的風直直地鑽入鼻子,味道令人生厭。
宋羽姿用帕子捂了捂鼻子,見他們還在池子裏翻翻找找的,有些好奇,“做什麼呢這是?大冬天的不冷嗎?”
眾人見她湊近了來,連忙站直了問安,“三姑娘好。”
其中一個瘦小尖嘴的小廝恭敬地回道,
“早晨夫人說這後院池子有味兒了,讓我們把池子裏的髒東西些清理清理扔得遠遠的。免得活水不通,堵一塊兒味兒大。”
宋羽姿皺了皺眉頭,但也沒再說什麼,揮了揮手,便帶着紅葉一起離開了。
等這主僕二人離開后,一個壯漢從淤泥里掏出一大堆破爛玩意兒扔在了池子邊,罵罵咧咧道,
“這天寒地凍的,還讓我們清理池子,腳都快凍麻了。”
另一個體型微胖,滿臉油光的小廝用手挖了一團黑淤泥,甩了一團糊在了壯漢臉上,頗為挑釁道,
“李池,閉上你的臭嘴,好好乾你的活,少在背後碎嘴子,別到時候被總管聽了去,仔細你的皮!”
李池抹了抹臉上的淤泥點子,氣得撲上前去直接給了那人一拳。
兩人在冷寒污穢的後院池子裏扭打了起來,烏黑的池水混着淤泥濺起一朵朵墨色水花。
圍觀的小廝們看不下去了,一同上前拉了架,好一會兒才將纏鬥的兩人分開。
興兒吐出一口腥臭的淤泥,用手擦了擦破皮的嘴角,眼神陰冷道,
“李池,你不要仗着你家老爺子是宋老夫人御用馬夫,就可以為所欲為,等到了雲京宋府,鄭總管那裏,我看你怎麼得意。”
李池一點一點緩緩直起身子,忍耐着心中怒氣,冷然望着興兒,
“咱們都是宋府的家生子,有什麼得意不得意的,伺候好主子才是我們的本份。”
他知道興兒說的都是實話,可實在氣不過,忍不住懟了興兒兩句,“怎麼,就你還能像楊嬤嬤一樣熬成半個主子?”
興兒瞥了他一眼,眼底暗沉了幾分,“你還是將這堆破爛從後院帶出去扔了吧。”
他見有兩個與李池交好的小廝想上前幫忙,伸手攔住,“柳夫人讓我監督此次清淤,你們就留在這兒繼續把那些腐物破爛挖出來,這些東西就讓李池一個人運出去吧。”
李池氣得用腳重重地踹了幾下池水,雙手握成拳頭,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本來他有些拳腳功夫,極有可能分到護衛處,那裏銀子多,事又清閑,地位還高,與主子們交集也多。
但因他與鄭總管有了嫌隙,等搬遷到雲京宋府後,估計也落不到什麼好差事了。
這要是分到上夜處,每日夜裏不停巡邏,沒法睡覺不說,還要照管門戶,監察火燭,打更報信,打掃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丟了壞了都要從銀錢里扣。
他看着興兒嘆了一口氣,彎下了腰,默默地將那堆破爛玩意兒捧進了一個竹籃子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