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雪落
蘇如錦出閣那日,正值皇城落下第一場雪。
乳娘魏氏站在門前,看着那雪紛紛揚揚的落下,只將整個庭院塗成了白色。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攏了攏手轉過身來,看着一襲紅妝的蘇如錦,低頭問了句:“小姐可是要去見老爺?”
“嗯!”
輕輕的應了聲,蘇如錦也抬頭看了眼院子裏的雪,將手遞給了乳娘。
“天未亮時,爹已經遣了福伯來催,若是這會兒再不去,只怕來催的就不是福伯,而是爹爹本人了。”
蘇如錦說著,下了台階。
繡鞋是新制的,鞋底子踩到薄薄的積雪上發出細微的“咯吱”聲。聽見那個聲音,蘇如錦略低了頭,看了眼鞋面,雖被大紅的喜袍半掩着,可細雪落地鞋面上,仍是暈出了一抹紅來,連帶着那用金線繡的富貴花也被染了色。
蘇如錦輕挑眉尾倒也沒有說什麼,反而是一旁的乳娘變了臉色,瞧着那被暈染的鞋面在一旁小聲的嘀嘀咕咕。
“那杜春羽是按得什麼心?小姐雖不是她親生的,可到底還是咱們尚書府的嫡千金,她竟拿着這等不入流的貨色給小姐做鞋。如今可倒好,這尚未走出尚書府的大門就被暈了這許多的顏色,倒不知是丟小姐的人還是丟咱們整個尚書府的人。”
“不過是雙喜鞋,走個過場罷了,乳娘不必放在心上。”
蘇如錦說著,拍了拍乳娘的手,讓她寬心。
乳娘輕嘆了一聲,又繼續說道:“小姐向來心寬,若是老奴,只怕要到老爺跟前告她杜春羽一狀。”
“乳娘以為,若是沒有爹爹的默許,母親她敢這麼做嗎?”
蘇如錦說著,理了理乳娘額前的碎發,將落在上面的細雪輕輕彈落。
“縱使我的未來夫君不怎麼受寵,可到底還是皇家子嗣,若是沒有爹爹的示意,母親她膽子再大也不敢這麼做。”
“可……”乳娘喉間一堵,“可咱們尚書府再窮也不缺小姐腳上的這一雙喜鞋。就算六皇子出身不好,在御前又不怎麼受寵,可到底還是握着咱們大梁數十萬的兵馬,老奴就不相信老爺心中沒有自己的算計。”
“依着爹爹的精明,他又豈能沒有算計。只是乳娘忘了嗎?在咱們大梁,這六王妃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蘇如錦說著抬起了頭來,細雪落到臉上,隨即融成了細細的水珠,沿着剛剛裝扮好的臉龐一路淌了下來。乳娘見狀,這才想起,剛剛出門時竟忘了帶傘。
大梁共有八位皇子,除了皇長子蕭景吾多年前因病而亡以及八皇子與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外,餘下的幾位皇子各個都不是善茬。其中身世最為坎坷,也最為引人注意的便是這六皇子蕭雲堇。
皇六子云堇,生母不詳。據傳其母生下蕭雲堇之後便被皇后以後宮法度杖殺,至於這被杖殺的理由則是諱莫如深,就連蘇敬亭這隻老狐狸都沒能探出絲毫的口風來。
除了生母死的蹊蹺之外,蕭雲堇另外一樁值得旁人討論的事情便是他的婚姻。這位皇六子,第一次成親是在他十六歲那年,迎娶的是一名小吏的女兒,據說是因為兩人八字契合,且你情我願,所以皇后才破格允了這樁婚事。結果成親不過數月,這位王妃便離奇的死在了卧房之中。
半年之後,因着皇后憐惜,又做主為蕭雲堇納了一名側妃,結果年關都還沒過呢,這名側妃就在賞雪時失足跌落荷塘,香消玉殞了。此後,這位傳奇的六皇子又陸陸續續納了正妃、側妃數名,可無一例外,全部死於非命,於是民間傳言,這位六皇子名犯天煞,註定孤獨一生。
大概這位皇子也知道自己是不祥之人,近兩年以來,倒是沒有再提過納妃的事情,而將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與敵國打仗上面,結果陰錯陽差,反而建了許多的功勛,成為建康城人們茶餘飯後新的談資。
按說,以六皇子的這些過往,是個正經人家,都不會將女兒送到他的身邊,以免沾了他的晦氣。可大梁剛剛上任的吏部尚書蘇敬亭顯然不這麼想。這年才剛剛過去,就樂滋滋,喜巴巴的求着梁帝,死活非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六皇子,還說這門親事是“八字奇合,姻緣天定。”
是不是八字奇合,梁帝不知道,要被嫁給六皇子的蘇如錦也不是很清楚,但“姻緣天定”這四個字一看就是扯淡的。因為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樁婚事,妥妥的是父母之命,連媒妁之言都沒有。
梁帝那邊,自是不會深究,對於他來說,誰當這個六王妃都可以,況且還是尚書家的嫡千金,也算得是門當戶對。正好,年前蕭雲堇又立了戰功,梁帝正好將這樁婚事當做恩賜。
至於蘇如錦這邊,自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切莫說皇權不可冒犯,單是她爹蘇敬亭這邊她就繞不過去。
想到這裏,她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圍牆。聽說城裏所有的賭坊現在都新加了一項,下注的本錢極低,但回報卻是出奇的好。至於這賭的內容嘛,倒是與她有關的,那就是她這位新入府的六王妃究竟可以撐多久?
這城裏人的下賭,無非是圖個熱鬧,但蘇如錦心裏清楚,這下賭的不光是城裏那些看熱鬧的陌生人,也有她的母親與爹爹以及府中的老老少少。可從她腳上的這雙喜鞋來看,母親對她的未來顯然不是那麼樂觀,否則定會拿一匹耐磨耐穿的布料來給她做鞋面。
乳娘魏氏亦不是笨人,蘇如錦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心裏又怎會不知。只是心裏越是清楚,就越是為蘇如錦叫屈,好好的一位嫡小姐,在這尚書府中竟過的還不及一個庶女,就連婚姻大事,都被老爺當做討好梁帝的手段,輕易地給許了出去。
眼瞧着過了那道低矮的月牙門就到了祠堂,蘇如錦禁不住在心裏低嘆了一聲,跟着稍稍的提了一口氣,將眉眼都垂了下來。乳娘也嘆了口氣,不過不是在心裏,而是在蘇如錦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