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相逢患難共命行(2)
等我走進那個房間的時候,和受辱的孩子似的偎上床去,用袖口慢慢擦着臉。***
他——郎華,我的人,那時候他還是我的人,他問我了:“你哭了嗎?”
“為什麼哭呢?我擦的是汗呀,不是眼淚呀!”
不知是幾分鐘過後,我才現這個房間是如此的白,棚頂是斜坡的棚頂,除了一張床,地下有一張桌子,一圍藤椅。離開床沿,用不到兩步可以摸到桌子和椅子。開門時,那更方便,一張門扇躺在床上可以打開。住在這白色的小室,我好像住在幔帳中一般。我口渴,我說:“我應該喝一點水吧!”
他要為我倒水時,他非常着慌,兩條眉毛好像要連接起來,在鼻子的上端扭動了好幾下:
“怎樣喝呢?用什麼喝?”
桌子上除了一塊潔白的桌布,乾淨得連灰塵都不存在。087
我有點昏迷,躺在床上聽他和茶房在過道說了些什麼,又聽到門響,他來到床邊。我想他一定舉着杯子在床邊,卻不,他的手兩面卻分張着:
“用什麼喝?可以吧?用臉盆來喝吧!”
他去拿藤椅上放着才帶來的臉盆時,毛巾下面刷牙缸被他現,於是拿着刷牙缸走去。
旅館的過道是那樣寂靜,我聽他踏着地板來了。
正在喝着水,一隻手指抵在白床單上,我用顫的手指撫來撫去。他說:
“你躺下吧!太累了。”
我躺下也是用手指撫來撫去,床單有突起的花紋,並且白得有些閃我的眼睛,心想:不錯的,自己正是沒有床單。我心想的話他卻說出了!
“我想我們是要睡空床板的,現在連枕頭都有。”說著,他拍打我枕在頭下的枕頭。
“咚咚——”有人打門,進來一個高大的俄國女茶房,身後又進來一個中國茶房。
“也租鋪蓋嗎?”
“租的。”
“五角錢一天。”
“不租。”
“不租。”
我也說不租,郎華也說不租。
那女人動手去收拾:軟枕,床單,就連桌布她也從桌子扯下去。床單夾在她的腋下,一切都夾在她的腋下。一秒鐘,這潔白088
的小室跟隨她花色的包頭巾一同消失去。
我雖然是腿顫,雖然肚子餓得那樣空,我也要站起來,打開柳條箱去拿自己的被子。
小室被劫了一樣,床上一張腫脹的草褥赤現在那裏,破木桌一些黑點和白圈顯露出來,大藤椅也好像跟着變了顏色。
晚飯以前,我們就在草褥上吻着抱着過的。
晚飯就在桌子上擺着:黑“列巴”和白鹽。
晚飯以後,事件就開始了:開門進來三四個人,黑衣裳,掛着槍,掛着刀。進來先拿住郎華的兩臂,他正赤着胸膛在洗臉,兩手還是濕着。他們那些人,把箱子弄開,翻揚了一陣。
“旅館報告你帶槍,沒帶嗎?”那個掛刀的人問。隨後那人在床下扒得了一個長紙卷,裏面卷的是一支劍。他打開,抖着劍柄的紅穗頭。
“你哪裏來的這個?”停在門口那個去報告的俄國管事,揮着手,急得漲紅了臉。
警察要帶郎華到局子裏去。他也預備跟他們去,嘴裏不住地說:“為什麼單獨用這種方式檢查我?妨害我?”
最後警察溫和下來,他的兩臂被放開,可是他忘記了穿衣裳,他濕水的手也幹了。
原因?日間那白俄來取房錢,一日兩元,一月六十元。我們只有五元錢。馬車錢來時去掉五角。
那白俄說:
“你的房錢,給!”
他好像知道我們沒有錢似的,他好像是很着忙,怕是我們跑走一樣。他拿到手中兩元票子又說:089
“六十元一月,明天給!”
原來包租一月三十元,為了松花江漲水才有這樣的房價。如此,他搖手瞪眼地說:
“你的明天搬走,你的明天走!”
郎華說:“不走,不走——”
“不走不行,我是經理。”
郎華從床下取出劍來,指着白俄:
“你快給我走開,不然,我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