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大梁嗣君
溫西瑤膽戰心驚地捏緊了那詔書,哽咽着抱住了他:“爹——爹——我、我去喊太醫!您……”
溫禧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不!不可……不可!”
如果說有什麼最後悔的事情,或許就是把那個他一直懷着太多偏見的兒子,逼出了京城。
夜夜與狼共眠,他竟然都沒有察覺,反而把最正確保險的答案推得越來越遠。
他不敢想像,這時候來到這裏的太醫,到底是來救命的,還是催命的。
“瑤兒啊——”他渾濁的眼睛淌出了淚水。
可憐他到死,竟然都沒來得及給這個孩子找到終身所託。等到自己走了,有着那樣的母親和弟弟的她,又會是怎樣的處境呢?
“若……若那薛讓真得對你好……你就……”他將另一道寫好的聖旨塞到了女兒的手裏,動作因為痙攣而顯得滑稽。
這大概是他這個不稱職的皇父,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大殿內,溫越將頭死死叩拜在玉石地面,聽着聖旨上的每一個字,申請肅然,彷彿凝固。他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掌,沒有人看得出來他如今的心情。
從他出生開始,從來沒有受到過來自溫禧的,一丁半點該有的正視和公平的對待,什麼父子溫情,只有他干看着他對待其他兄弟姐妹的份,久而久之,早已經不報期待。這麼多年的經營,早就父不父子不子,不過是兩個互相利用倚靠的棋子和棋手罷了。
可是,為什麼
聽到這最後一道旨意,他還是覺得胸口澀然,鼓脹着細細密密的疼痛呢?他不是應該高興,為自己終於勝券在握長舒一口氣嗎?
溫禧,到最後的時刻,你的心裏有沒有真正地認可我半分呢?
你擬下這道旨意的時候,寫下每一個字的時候,裏面有沒有那麼一丁點,是因為出於對我的擔心和愛呢?
僅僅只是那麼恍惚一瞬,溫越便立刻清醒過來,自嘲一笑,到現在竟然還在想着這些。
逝者已矣,所有的愛恨也隨之而去了。
該有的,不該有的溫情和怨懟,也都該和他一起入土為安了。
“兒臣——遵旨!”聽完最後一個字,溫越重重一叩首,像是把對那人這麼多年深埋心底的複雜情感一起,付諸於此。
大行皇帝竟然留了遺詔!
而且這一次不同於平皇后的那一次,或許是皇帝也猜到需要保證詔書的可信,不僅每一個字都是親手所書,還印上了許多證明皇帝身份的私印,以及一封密函,言說除了這一道聖旨以外,其餘皆是偽詔。身為歸仁學士的荀勵安也站出來,指認了這道聖旨所用的黃綾是此前正熙帝特殊秘制的,專門和歸仁殿強調,只用在極為重要緊急的場合。這是寶襄公主也好,平西侯也好,鸞台也好,都不可能拿得到的。
詔書的真偽,已經板上釘釘。
荊朝淡淡地掃了一圈眾人,向溫越叩拜而禮:
“既然大行皇帝已經有了旨意,
還請嗣君儘早繼位,以正大統!”
如果沒有這道遺旨,她是絕不會站出來的。
但是既然正熙帝真得傳位給了溫越,那麼相應的,她就絕不會袖手旁觀,這是她身為臣子的承諾。
即使,她其實並不想和那個人為敵。
“你說什麼!”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鳳安宮中得到消息的昌怡長公主一把揪住了留珠的領子,亂了氣息:“你說溫禧留了聖旨!”
這怎麼可能!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引平雁時上鉤,那個時候她早就在皇帝的寢殿周圍安排好了人手,就是為了防止有其他人進入,還讓福恩提前把溫禧的房間搜了個遍,就是為了確保沒有第二道遺詔——即使有,也拿不出來。
那個小丫頭是怎麼跑進去的!又是怎麼躲過那麼多雙眼睛的?
“主子!”留珠試圖拉住長公主的衣角,“主子不要衝動啊!”
如今平西侯當著所有人的面拿出了聖旨,儼然是已經以恪王為尊。現在她手握大梁人數最多的軍隊,而東靖軍的兵力都還忙着解決南府和東陵亂象,根本顧不上。眼下溫越回來,前朝他的那些擁躉也都站了出來——這個時候依舊戴罪的長公主若是做出什麼,完全就是給了溫越遞上了個再好用不過的由頭來算總賬。
昌怡長公主被留珠死死抱住腿,動彈不得,手指發顫。
“奚曠呢!”
溫越回來了,奚曠去哪兒了?
“國公爺……馳援忻州去了……”
留珠慢慢低下頭來。
昌怡長公主長吸一口氣,半晌把放在一旁的花瓶砸了個粉碎。
忻州忻州!那一對祖孫滿腦子都是忻州!為了芝麻舍了西瓜!她真是不明白這兩個人!忻州那地方就那麼重要嗎?值得他們連此等大業都不顧了!
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奚曠為什麼不在南府動手殺了溫越?
死心眼!死心眼!
好個忠臣良將!那她算什麼?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為了誰,都是為了什麼?
哈哈哈哈,不對,她那個好侄子,這一次甚至不是為了什麼身為邊將的責任,而是出於私心,奔着她那個逆子去了……
這一對孽障——孽障!
片刻后,她竟然還垂首低低笑了出來。
即便溫稷選擇留下來又怎麼樣呢?溫越有了傳位詔書,有了西寧軍的支持,就處在了絕對的上風。
是天意啊!
天意讓他,讓她,讓他們走到了這一步。
留珠被她推開,又不死心地試圖繼續阻攔,卻聽到她漠然問道:“他現在被戚慎溫禧關在什麼地方了?”
他?
留珠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誰:“駙馬……還在蘭汀別業,只是情況……不太好。”
邵意珩的身體本就不好,尤其是這兩年舊疾不斷,加上風波不斷,心病難醫,愈發嚴重。正熙帝剛派人把他關起來的時候,蘭汀別業的人尚且顧忌對方的身份好生照顧。可是時間過了這麼長,皇帝都死了,溫宓滿心都是奚嶼安,把
他拋在了一邊,那些人的態度可想而知,自然是能敷衍就敷衍。
“……”昌怡長公主忽而覺得前所未有地疲倦和脆弱。
而到了這個境地,她最先想到、最想見到的人,竟然是這個一直被她玩弄股掌之間,當作棋子的名義上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