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人為與人言(111)
時尚之所以叫時尚是因為在當代生活中它是作為一種統治力量出現的,它統治了人類生活的幾乎每一個方面,它的觸鬚出現於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它成了現代人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但卻是無處不在的神,人們將對於自己的信念交付給它,人們的每一個行動中都不知不覺地隱含着它的權力:它左右着人們對於生活方式理解和選擇,甚至它就是當代生活方式本身。它是無神時代的神的替代者。信神的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的主導者是神(以及神的衍生物-地上的聖和\"社會大全\",神通過神諭(以及經典、格、語錄等等)將教條從外部強加給人,而市場經濟時代的不信神的人他們如何決定自己的自處呢?時尚,當你問這樣一些問題並且想從這些問題中得到借鑒時你就處於時尚的統治之中了。街上的人在穿什麼?街上的人在玩什麼?街上的人在讀什麼?街上的人在吃什麼?街上的人到哪裏去?你問自己,這時時尚變成了一個無處不在的千面郎君,它一會兒是你的穿着,一會兒是你的吃食,一會兒是你的娛樂,一會兒是你的去處……時尚總在你的前面,它像個殷勤的僕人等待着你,面對時尚你無處躲藏。你漸漸地沒入其中。
古往今來,人類的時尚千千萬萬,但是時尚的精神卻只有兩樣:一是苦行主義,一是現世主義。我們己經知道時尚的對象是大眾,因而時尚苦行主義的時代,真正的苦行者一定是大眾,他們為那個時代的苦行風格奠定基礎,而那些主張、助長苦行的人(他們高居於大眾之上,從精神和**兩個方面統治大眾)相反總是實際上的享樂主義者;當社會展到在物質上已經具備一定條件,統治者允許大眾追求富裕、幸福時,這時時尚就向享樂的方向展,苦行主義終結了,現世主義的風氣喧囂塵上。現世主義在一定的範圍內是正當的,但是正當的現世主義越出一定的範圍就會摧毀一個時代的精神根基-導致頹廢,中國歷史上晚明的時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現世主義的極端形式是享樂主義,它很容易地就會導致**作風和頹廢傾向。在現代社會,隨着社會物質財富的積累,社會創造物質財富的能力以幾何級數增加,人們對於世界的物質主義觀念和現世主義結合起來,**和頹廢似乎不可避免。而時尚是助長這一切的最主要的方式,時尚在這個時代是以商品的形式出現的,它先是商人的同志,對於大眾來說時尚就是金錢的花費方式,因而追求時尚就需要金錢的支撐,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不用錢的時尚。這樣時尚就從它的內部胎生出了它的對立方式:**和頹廢。不過,**和頹廢只是從內部破毀時尚,它使時尚由自己的終極漸漸地走向它的相反方向(例如,流行華麗、奢侈之後,接下來就會流行儉樸、平淡),但是時尚還有一個外部的敵人:文化漫遊者。任何一種統治力量的出現都同時會催生出它的敵對方式,時尚的敵對者-非主流、反主流的人,我叫他們文化漫遊者。當時尚在大街上拽住人們,喋喋不休地誘惑人們追隨其後的時候,文化漫遊者從大街上悄然撤退,他們回家了,回到了他們的那個個體之家,他們和自己呆在一起,他們的家裏沒有明星照,沒有流行歌曲,沒有時裝,他們的牆面上像是佈滿了鏡子,牆上的鏡子中顯出的是他自己的形象而不是別人的-牆上的每一件裝飾品都和他們的個性有關,是他們個性的形象。
本世紀中期以來,中國人的身份一直是被動的,他們被當作\"資源\"而安排給一個一個\"單位\",成了\"單位\"里的寄生者,\"單位\"職掌一切,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無一不管,這種被動的寄生者狀態造成了人對於\"單位\"的依附局面,最終\"依附性\"成了他們的本能,獨立性喪失了以後的人不僅是生活上的依附者還是思想上的依附者,他們成為主流文化的附着物,換句話說,他們己經失去了獨立行走的能力(在\"單位\"里\"坐着\"是他們惟一可能的選擇,他們是一群\"在單位\"里\"坐着\"\"讀報紙\"的人,既然以\"讀報紙\"為業那當然地要以\"傳達報紙\"為副業,\"報紙\"里的話就是他們的話,\"報紙\"里的思想就是他們思想,他們是一些不用說話的說話者,不用思想的思想者)。文化漫遊者的出現使這種況得到了改觀。文化漫遊者是那些從\"單位\"中遊離了出來,從而脫離了現有的文化資源分配體制的知識者,所謂\"漫遊\"就等於\"在中心之外\"、\"不固定\"、\"變動不拘\",是與\"在單位\"、\"固定\"、\"坐着\"對立的。他們是一些在\"單位\"中沒有座位因而必須在\"單位\"外走着的人。\"走着\"是他們的身份標誌,他們不接受\"單位\"對於他們的分配也不接受\"單位\"分配給他們的一切。沒有座位只能站着,而\"站着\"是不能像\"坐着\"一樣四平八穩的,長久的站立一個定點幾乎是做不到的,因而只能\"走着\"。他們的思想將在走動中進行,他們對於這個時代是用散點透視而不是定點透視的方式來觀察和思考的,因此他們不僅是身體上的走動者還是精神上的走動者。對於他們來說,最本質的特徵是在後者,也即精神上的漫遊,在精神上出離於主流意識形態,這就是文化漫遊者,他們是現有文化資源配置體制的否定者,因而可能是新的文化時代的呼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