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流光正徘徊(7)

7.流光正徘徊(7)

三月十八日晚上,我知道他已危險;第二天早上,聽見他死了,嘆息而已!但走去看學生會的佈告時,知他還在人世,覺得被鼓勵似的,忙着將這消息告訴別人。***有不信的,我立刻舉出學生會佈告為證。我二十日進城,到協和醫院想去看看他;但不知道醫院的規則,去遲了一點鐘,不得進去。我很悵惘地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試問門役道:“你知道清華學校有一個韋傑三,死了沒有?”他的回答,我原也知道的,是“不知道”三字!那天傍晚回來,二十一日早上,便得着他死的信息——這回他真死了!他死在二十一日上午一時四十八分,就是二十日的夜裏,我二十日若早去一點鐘,還可見他一面呢。這真是十分遺憾的!二十三日同人及同學入城迎靈,我在城裏十二點才見報,已趕不及了。下午回來,在校門外看見杠房裏的人,知道柩已來了。我到古月堂一問,知道柩安放在舊禮堂里。我去的時候,正在重殮,韋君已穿好了殮衣在照相了。據說還光着身子照了一張相,是照傷口的。我沒有看見他的傷口;但是這種景,不看見也罷了。照相畢,入殮,我走到柩旁:韋君的臉已變了樣子,我幾乎不認識了!他的兩顴突出,頰肉癟下,掀唇露齒,哪裏還像我初見時的溫雅023

呢?這必是他幾日間的痛苦所致的。唉,我們可以想見了!我正在亂想,棺蓋已經蓋上;唉,韋君,這真是最後一面了!我們從此真無再見之期了!死生之理,我不能懂得,但不能再見是事實。韋君,我們失掉了你,更將從何處覓你呢?

韋君現在一個人睡在剛秉廟的一間破屋裏,等着他迢迢千里的老父,天氣又這樣壞;韋君,你的魂也彷徨着吧!

一九二六年四月二日024

飄零

一個秋夜,我和p坐在他的小書房裏,在暈黃的電燈光下,談到w的小說。

“他還在河南吧?c大學那邊很好吧?”我隨便問着。

“不,他上美國去了。”

“美國?做什麼去?”

“你覺得很奇怪吧?——波定謨約翰郝勃金醫院打電報約他做助手去。”

“哦!就是他研究心理學的地方!他在那邊成績總很好——這回去他很願意吧?”

“不見得願意。他動身前到北京來過,我請他在啟新吃飯;他很不高興的樣子。”

“這又為什麼呢?”

“他覺得中國沒有他做事的地方。”

“他回來才一年呢。c大學那邊沒有錢吧?”

“不但沒有錢,他們說他是瘋子!”

“瘋子?”

我們默然相對,暫時無話可說。025

我想起第一回認識w的名字,是在《新生》雜誌上。那時我在p大學讀書,w也在那裏。我在《新生》上看見的是他的小說,但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心理學的書讀得真多,p大學圖書館裏所有的,他都讀了。文學書他也讀得不少。他說他是無一刻不讀書的。我第一次見他的面,是在p大學宿舍的走道上;他正和朋友走着。有人告訴我,這就是w了。微曲的背,小而黑的臉,長頭和近視眼,這就是w了。以後我常常看他的文字,記起他這樣一個人。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學的譯文,托一個朋友請他看看。他逐一給我改正了好幾十條,不曾放鬆一個字。永遠的慚愧和感謝留在我心裏。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來看我了。他說和p遊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原是山東人;這回來上海,是要上美國去的。我問起哥倫比亞大學的《心理學,哲學與科學方法》雜誌——我知道那是有名的雜誌,但他說裏面往往一年沒有一篇好文章,沒有什麼意思。他說近來各心理學家在英國開了一個會,有幾個人的話有味。他又用鉛筆隨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後面,寫了《哲學的科學》一個書名與其出版處,說是新書,可以看看。他說要走了。我送他到旅館裏。見他床上攤着一本《人生與地理》,隨便拿過來翻着。他說這本小書很著名,很好的。我們在暈黃的電燈光下,默然相對了一會兒,又問答了幾句簡單的話,我就走了。直到現在,還不曾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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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畝荷塘留清夢(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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