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流光正徘徊(8)

8.流光正徘徊(8)

他到美國去后,初時還寫了些文字,後來就沒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裏,已如遠處的雲煙了。我倒還記着他。兩三年以後,才又在《文學日報》上見到他一篇詩,是寫一種清趣的。我只念過他這一篇詩。他的小說我卻念過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記的026

是那篇《雨夜》,是寫北京人力車夫的生活的。w是學科學的人,應該很冷靜,但他的小說卻又很熱很熱的。這就是w了。

p也上美國去,但不久就回來了。他在波定謨住了些日子,w是常常見着的。他回國后,有一個熱天,和我在南京清涼山上談起w的事。他說w在研究行為派的心理學。他幾乎終日在實驗室里;他解剖過許多老鼠,研究它們的行為。p說自己本來也願意學心理學的,但看了老鼠臨終的顫動,他執刀的手便戰戰的放不下去了,因此只好改行。而w是“奏刀然”,“躊躇滿志”,p覺得那是不可及的。p又說w研究動物行為既久,看明它們所有的生活,只是那幾種生理的**,如食慾、**、所玩的把戲,毫無什麼大道理存乎其間。因而推想人的生活,也未必別有何種高貴的動機;我們第一要承認我們是動物,這便是真人。w的確是如此做人的。p說他也相信w的話;真的,p回國后的態度是大大的不同了。w只管做他自己的人,卻得着p這樣一個信徒,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

p又告訴我w戀愛的故事。是的,戀愛的故事!p說這是一個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的,但後來走了,這件事也就完了。p說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們所想的戀愛的故事!p又曾指出《來日》上w的一篇《月光》給我看。這是一篇小說,敘述一對男女趁着月光在河邊一隻空船里密談。那女的是個有夫之婦。這時四無人跡,他倆談得親熱極了。但p說w的膽子太小了,所以這一回密談之後,便撒了手。這篇文字是w自己寫的,雖沒有如火如荼的熱鬧,但卻別有一種意思。科學與文學,科學與戀愛,這就是w了。027

“‘瘋子’!”我這時忽然似乎徹悟了說,“也許是的吧!我想。一個人冷而又熱,是會變瘋子的。”

“唔。”p點頭。

“他其實大可以不必管什麼中國不中國了,偏偏又戀戀不捨的!”

“是啰。w這回真不高興。k在美國借了他的錢。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遠的跑去和k要錢。k的沒錢,他也知道;他也並不指望這筆錢用。只想藉此去罵他一頓罷了,據說拍了桌子大罵呢!”

“這與他的寫小說一樣的道理呀!唉,這就是w了。”

p無語,我卻想起一件事:“w到美國後有信來嗎?”

“長遠了,沒有信。”

我們於是都又默然。

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日,白馬湖028

白采

盛暑中寫《白採的詩》一文,剛滿一頁,便因病擱下。這時候薰宇來了一封信,說白采死了,死在香港到上海的船中。他只有一個人;他的遺物暫存在立達學園裏,有文稿、舊體詩詞稿、筆記稿,有朋友和女人的通信,還有四包女人的頭!我將薰宇的信念了好幾遍,茫然若失了一會兒;覺得白采雖於生死無所容心,但這樣的死在將到吳淞口了的船中,也未免太慘酷了些——這是我們后死者所難堪的。

白采是一個不可捉摸的人。他的歷史,他的性格,現在雖從遺物中略知梗概,但在他生前,是絕少人知道的;他也絕口不向人說,你問他他只支吾而已。他賦性既這樣遺世絕俗,自然是落落寡合了;但我們卻能夠看出他是一個好朋友,他是一個有真心的人。

“不打不成相識。”我是這樣的知道了白採的。這是為學生李芳詩集的事。李芳將他的詩集交我刪改,並囑我作序。那時我在溫州,他在上海。我因事忙,一擱就是半年;而李芳已因不知名的急病死在上海。我很懊悔我的徐緩,趕緊抽了空給他工作。正在這時,平伯轉來白採的信,短短的兩行,催我設法將李芳的詩029

出版;又附了登在《覺悟》上的小說《作詩的兒子》,讓我看看——裏面頗有譏諷我的話。我當時覺得不應得這種譏諷,便寫了一封近兩千字的長信,詳述事件尾,向他辯解。信去了便等回信,但是杳無消息。等到我已不希望了,他才來了一張明信片;在我看來,只是幾句半冷半熱的話而已。我只能以“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自解,聽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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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畝荷塘留清夢(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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