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粉我師友(下)(6)
默默者啟良
在我的印象里,韋啟良老師的嗓門從來就沒有高過,哪怕是在沒有擴音器的大禮堂里講《學習郭沫若、紀念郭沫若和研究郭沫若》,他的聲音也不高,但卻字字清晰,句句準確,把整個禮堂安靜得可以聽到落地的針響。是什麼使他的低聲具有這麼大的魔力?最最關鍵的一點,恐怕就是他不說廢話。兩個小時的講座不說幾句廢話,再博學、再理智、再縝密的人都很難做到,但是啟良老師卻做到了。在河池師專(今河池學院)求學的那幾年,我除了聽他正兒八經地講課,還趁機跟他聊天,他的話不多,卻很受用,廢話的比例不會超過百分之三十,彷彿是為了節約能源。
後來,我被分配到家鄉做高中語文老師,常常揣摸他的講課方法,覺他除了學問紮實,表達準確之外,還是一個心理學家。他絕對知道學生們想聽什麼,願意聽什麼,在他的觀點後面總吊著一個大大的麻袋,麻袋裏裝的全是精彩的材料和細節。講茹志鵑的《百合花》時他會告訴我們,這位女作家在行軍途中什麼行李都可以丟下,唯獨背包里那本《戰爭與和平》不準丟。我們到環江縣城實習,對這個曾經炮製過“畝產十三萬斤”稻穀的地方充滿好奇,卻苦於不知實,他去探班時就告訴我們這塊“放過衛星”的稻田在哪裏,“畝產十三萬斤”是怎麼來的?這種不經意的跑題或者故意的開小差,擴大了他講課的邊界,吊足了聽者的胃口。能背出心理學概念的人不一定是真正的心理學家,而真正的心理學家是那些目光犀利、推己及人,敢於用全部身心去體察人世態者。啟良老師就像溫度計,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能敏感地捕捉到世態的炎涼。正是這種能力使他的講課無人不服,使他在講課之餘還能寫出《現代名人母親》和《大學校長列傳》這麼好讀而又耐讀的著作。如果要給他的才能排序,那他先應該是心理學家,然後才是教育家和作家。
從1982年我成為他的學生那天起,一直都沒看見他胖起來過,就是在他當了河池師專校長的那幾年,也沒見他胖,身體還是那麼單薄,走路仍是那麼輕慢,說話還是那麼和氣。曾經,我試探性地問他對某某人的看法,從他嘴裏冒出來的全是誇讚的辭,這使我大為吃驚,因為這個人的人格層次並不高。但是後來慢慢深思,才覺他從不攻擊別人的弱點,反而能從一無是處之處看到別人的優秀。同樣,他也很少表揚別人,我就從來沒聽他表揚過他培養出來的廳級、處級幹部,而冷不丁地會說一兩句某某縣或者某某鄉的某某人語文課上得生動,這麼好的老師改行了實在可惜。他是真的惋惜,根本不考慮這個老師改行之後收入的提高,待遇的好轉。他這種不亢不卑,絕不以政治和經濟地位評價人的態度,就是到了21世紀也不改變。
曾經他被打成“右派”,我問他當時的心理感受。他說有一次站在屋頂砌房梁,看見遠處一列客車鳴笛經過,而自己與那列客車卻毫無關係,這就是做“右派”的感覺,彷彿這個世界與他無關。十年前,他得了肺癌,手術之後他以更為平和的心態活了十年。這十年的感覺我沒敢問他,但可以肯定他“局外人”的心態比做“右派”時更為強烈。
1986年夏天,他在《河池日報》分別以《青山桃李憶念斯人》、《學者死於講座》深地憶念阮儒騷和黃振宇兩位老師,為失去這麼優秀的同行痛惜落淚。那年的6月11日我在《河池日報》紅水河副刊表了對這兩篇文章的評論,說道“與文人交往的好處是在你死的時候,有人為你立傳。”現在,為教師們立傳的啟良老師悄悄地走了,懷念的任務就落到了我輩身上。為了當年的那一句諾,我含淚寫下這篇文章,以此紀念恩師啟良。
他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我一直以為唐遠志會成為一個小說家。那時候,他還在大學讀書,我在《河池日報》副刊做編輯。他寫了一大堆小說並以師弟的名義寄給我。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他所寫的內容,卻記住了他翩翩起舞的文字。那些文字有特別的順序,有寫者對它的崇拜與熱愛,和報紙語不同,是詩意的、天然的,或者說是有意境的。因為文學的原因,我和他一直保持着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