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簪子
家裏唯一對他好的就是二哥溫之硯。
他上學的硯台筆墨是二哥給的,他在書院被人欺負是二哥為他告狀撐腰,他喜歡銀錢俗物二哥也只說“君子愛財,莫忘取之有道”......
寒冬臘月他冒着鵝毛大雪離開文信侯府時,在工部任職的二哥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衫匆匆趕來,給他塞了幾十兩銀子,望他珍重亦盼他前途光明,還一再囑咐他有難事別忘了來尋哥哥。
“你父親最是心善,府中上下無人不說他好。”三叔伯總是這麼說,“是我這個做弟弟的不好,連他走都不知道。”
總是笑盈盈的中年男子提到二哥,總會悵然若失,悲傷不已。
她的父親溫之硯調任徐州后,三叔伯恰好去了北丹國做生意,一去就是五年。
北丹國路途遙遠,兩人來往之間的書信便斷了兩年,沒想到等他再回來便是陰陽相隔,連棺槨都未見一面、祠堂也沒能進去一步。
再後來三叔伯就輾轉來了江州尋她,此後就把對溫之硯所有的愧疚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那時的三叔伯已帶着人打通了一條北丹的商路,靠着絲綢瓷器、茶葉香料和北丹的牛羊馬匹、皮革瓜果做的風生水起,大有名氣,家纏萬貫。
在江州尋了她,便又在江州買了田地宅子常住。
從那以後,有什麼好東西三叔伯都要往江府送,銀錢玉器、釵環雲錦、胭脂水粉、畫本樂器......光是江州最好地段的鋪子都送了好幾個,惹得江家人哭笑不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三叔伯的的親女兒。
外祖母每每提到他,都笑罵他居心不良,是個要拐小孩的賊人。
這番她上京,三叔伯似對文信候府還有心結,所以並未一起。
但卻派了江信負責她的安危。
回想到江州的日子,溫歸姝眉眼籠上了層淡淡的悵然。
穿越前她雖也有父母,但從未享受過一分父愛母愛,父親風流成性,私生子女不知其數;母親利己,心只有抓牢錢權,向上攀爬。
豪門恩怨錯綜複雜,她又偏偏雙腿癱瘓,不良於行,不管她多麼努力學習、事事做到最好,也仍是父母眼中上不得檯面的殘廢。
拚命爭搶到最後,年紀輕輕一場車禍就上了西天,宛如笑話一場。
穿越而來,溫歸姝既得了一具健全身體,又有外祖父母叔伯親人疼愛,就連不曾見面的原生父母都是那般風光霽月、溫柔良善。
她只覺自己偷來了好美一個夢境,若是可以,她定不幸負這次的生命。
——
陰冷潮濕的地牢裏,稠密黏膩的黑與無光無亮的深夜無疑。
火摺子點燃一盞盞燭台,案桌前男人胸前的立獅團紋泛着冷劍般的寒光,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並未驚擾他半分。
他垂眸審視着桌上那支玉白透粉、琉璃淡翠但染着暗烏血跡的海棠發簪,修長的食指時不時輕點桌面,似是思考什麼。
燈火昏暗,他的臉總是有些讓人瞧不清,只能隱約覺察到他五官的立挺與臉型輪廓的稜角分明。
“主子,查得查不多了,今日是兩波刺客,另一波似乎不是衝著您來的。第二波只是江湖門派里排不上名號的殺手,說是接了什麼任務來殺明府庶子的。”申長風側立一旁,拱手說道,“衝著您來的那波應是李相及大皇子所派,他們是死士,倒是沒能留下活口。”
“真是吃了雄心豹膽,爺才回來幾日,他們便如此迫不及待,好是沉不住氣!”
坐於案前的男人身後,還站着一個尖臉面白的清瘦男子,他一身青袍,聲音尖細刻薄,面上帶着譏諷的冷笑,瞧着像個宦官。
“明府庶子?此是何人?”男人伸手握起發簪,海棠花瓣順時針旋轉一圈,下面的簪尾赫然旋出六片還掛着肉沫、薄如蟬翼的三角金片。
再往順時針轉四分之一角,三角金片合攏一起變成宛如箭頭般的鋒利銳刺,做工精巧漂亮又不乏實用,倒是有幾分意思。
“明府庶三子,明赫,姨娘所生。聽聞從前一直養在郊外的莊子上,只是近一年才被明霆接回來……今日他走小路是去龍泉寺為其早亡的生母上香。”申長風說道。
明霆,當朝戶部尚書。
“王爺這些年不在京城,自是不知明尚書夫人龐氏的潑辣善妒......那庶子半年前又被庄先生收為了關門弟子,倒是出了好大一場風頭。”福寧連忙補充着信息,五年前主子被封恭王前往西疆時並未帶他,這幾年他守着恭王府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就等着王爺回來好好出一份力,“莫不是內宅之爭?聽聞明尚書很維護這個庶子,庶子出彩,也就襯得嫡子無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