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番外:這個姐姐,曾經見過
在書的最後,想聊聊另一位女性——季玥,和她的兒子,季思問公子。
從有記憶開始,季思問就不愛學習,
季玥給他請了許多的先生,這個教畫畫,那個教念詩,還有一個專門彈琴陶冶情操的。
那會子季家尚未發達,銀錢都花在請先生上了。
季思問覺得實在沒必要,會畫那兩隻鳥有什麼用?名人大家多了去了,輪得着他分一杯羹嗎?
於是,他開始第一步,撒潑打滾把所有的先生全趕走,
緊接着第二步,纏着他爹一起下酒坊。
李紹泊是遠近聞名的釀酒師傅,比人還有名的就是他那分酒的本事,不過這一半是他先天靈敏,另一半是他不舍晝夜練出來的。
可他畢竟不是神人,總有些相似的酒品分不出來。
但在季思問的鼻子裏,只要輕輕一嗅。
高下立現。
季玥第一個發現小兒身上竟有着老天爺賞飯吃的本事,她決定換條路子培養。
五穀雜糧、百花綠植,她能搞來的全搞來的,叫季思問一個一個的試。
不為賺錢。
就看他能捅咕出什麼好玩的東西來。
結果這小子還真成了。
林中春開桶的那一天,再平常不過,季思問打着哈欠,弔兒郎當的,摸出腰間小刀砰的起開密封的蓋子,登時滿屋酒香。
香味沒有半點攻擊性。
像水似的,柔和的包裹住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而散發味道的酒只有小腿高的大半桶。
季玥:“你加了什麼花?”
季思問撓
撓腦袋,他在娘給準備的花園裏隨便選了幾朵,為的就是個顏色好看,順便壓住酒糟那股沖鼻子的刺激。
還真不知道名字。
李紹泊盛了小半碗出來,用得是家裏最好的官窯白瓷碗,酒湯清亮亮的,就跟水似的。
不用嘗,他就知道這是上等酒。
季思問沒想那麼多,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他沒急着咽下去,反而在舌尖打了個轉。
辛辣不重,進而是清爽,最後竟有回甘,再品一品還有不知名小花兒的香。
後來,這款酒給他們換了一間大宅院,無數間鋪面,還有一家自己的酒樓。
酒樓的名字是季玥起的,叫玉滿樓。
她喜歡玉。
她早想過,要是有女兒就叫季玉兒,可惜季思問是個男孩兒,再生個二胎,又是個男孩兒。
除此之外,她還有件煩心事。
這款最有名的酒還沒有名字。
總不能一直喊它季氏酒吧,那往後再出新的可怎麼叫呢,季氏酒二號?
不成。
季思問給她提供了幾個。
季玥想都沒想就給否了。
如此清涼透爽的酒,叫兩板斧?她想給他兩板斧,光動嘴不動腦的臭小子。
但季玥自己也沒讀過多少書,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一咬牙一跺腳,索性來個繡球征名。
她看了看在櫃枱里晃悠的大兒子,要是順便能給這小子尋個媳婦兒,好好的管他一管就更好了。
她腦袋裏出現了一個人。
苑家的姑娘。
季家有一間鋪面開在書院對面,早上賣餅
,晚上賣酒,她經常過去轉。
那麼大的書院,只有一個丫頭子天天抱着書來回走,真厲害,聽說她比許多男子都強呢。
要是她生的丫頭就好了。
說干就干。
季玥在鋪面守了兩天,在書生們的閑言碎語裏大概捋出來了幾條頭緒,書院後日放假,所有書生午膳之後返回家中。
恰巧,她的酒樓就在苑姑娘回家的路上。
季思問不明白自己的老娘為什麼突然要準備繡球,更不明白她為什麼連夜準備了十幾套衣裳,讓他一個接着一個的換。
直到換到她最滿意的那一件。
花鳥紋赭石色長襟袍子。
季玥觀察過了,那姑娘最常穿赭石色衣裳,估摸是她喜歡的。
繡球她也精心準備了。
沉重的木編換成輕巧的竹編,再加上漂亮的黃綢子點綴,她趁夜和李紹泊模擬了好幾次,應該不會砸傷那姑娘。
現在就希望,季思問是個聰明的。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完全遺傳自季玥。
季思問一眼就看上那個姑娘了。
拋繡球的時候,季玥不遠不近的站在一邊,觀察着他的表情。
姑娘抬頭的那一瞬間,季思問連呼吸都要停滯了。
但苑姑娘似乎對他沒興趣。
季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兒真是,吃得多,睡得快,一個沒用的東西。
她沒有再過問任何事情,只是悄悄叮囑賬房,往後季思問支出的月銀不必攔着只管給。
季思問開始不着家了。
他三天兩頭的往書院跑,要不然
就是奔苑家那條小巷子去,即便只是挨苑福寧的一頓罵,他都覺得今天的太陽是明媚的。
後來,他帶着弟弟平兒買糖果,又遇上了福寧散學回家。
小孩兒似乎總有很強的吸引力,更何況他弟弟是極可愛極乖巧極會看人臉色,幾乎不會哭的那一種。
他似乎找到了苑福寧的愛好點。
從那之後,天天帶着平兒往苑家晃悠。
但福寧依舊是愛答不理,有時候給他一個笑臉,有時候又想罵他一頓,說實話他樂在其中。
直到一天早上,他在夢中被娘揪起來,娘說苑家要給姑娘定親了。
他嚇壞了。
匆忙套好衣裳,連馬鞍都沒帶,直奔苑家。
苑福寧就在門口,看起來像在等他。
季思問三步並作兩步,“我來提親。”
苑福寧漂亮的眉頭一擰,“你說什麼?”
季思問咽了一口口水,吞下一路顛簸的焦急,說道,“我不要你嫁給別人,所以我來提親。”
苑福寧的眼睛真漂亮。
比林中春的水色還要漂亮。
她定了定,忽然笑了出來,“誰說我要嫁人了?”
季思問二丈摸不着頭腦,娘一大早...
苑福寧一把推開他,邁出院門,然後將門緊緊關上,“我要去書院了,你找別人發瘋去吧。”
季思問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猛地拉住苑福寧袖子,姑娘似乎沒預料到,身子猛地轉了個圈,差點跌進季思問的懷裏。
季思問:“那我就是來提親的。”
他認真的看着她
。
苑福寧腦袋一歪,抬起被他攥着的手,突然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誰教你的?動手動腳。”
季思問這才回味,他還攥着她細嫩的手腕。
連忙鬆開,後退兩步,雙耳被臊得緋紅。
苑福寧:“我三歲識字五歲寫詩,不可能嫁個什麼都不懂的莽撞漢子。”
季思問搶了話,“我願意看書。”
苑福寧上下看了看他,應該是來得太着急,衣裳都是亂的,腰帶還有一半掛在衣襟上。
她有了惻隱之心。
從懷裏抱着的幾本書里選出來一個,
拍到他懷裏,
“等你倒背如流了,我就答應你。”
季思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這本書不薄,幾乎有他一指頭那樣厚,但和心愛的姑娘比起來,天書他也願意背。
季玥驚奇的發現,她那一看書就犯困的兒子開始熬夜苦讀了。
更驚奇的發現,她兒子在準備請柬。
她依舊沒問,也沒攔着,只是放手讓他去做。
自己則三天兩頭的去去寶玉閣。
苑姑娘是個靈動的,玉器最襯她的氣質,凡是好的就通通買下來。
平時的花用也得準備了,六小箱金元寶,六小箱銀元寶,不算十分多,暫且先花着。
屋子裏的家裝要全部換掉,這用不着她操心,季思問就給辦好了,她還是再去買幾匹上好的錦緞,做衣裳做帕子都好。
人家千嬌百貴養大的,不能在她這受了委屈。
季思問幾乎是掰着指頭等到新年那一日。
從一大早開始睡不着覺
,再到苑福寧答應時的點頭,他怦怦跳的心就沒放下過。
那堵牆將他壓在地上,意識消失的前一秒,他還在望向苑福寧。
她沒事,太好了。
他的記憶似乎就停留在那一瞬了。
磚頭瓦塊之間是福寧那張驚恐的臉。
她在朝他撲過來,但兩人之間的距離那麼遠,他用力的伸出手朝她揮動,想叫她離遠一點。
但他又想和她緊緊相擁。
可無論他怎麼想,眼前的人都像隔了一條銀河似的。
季思問從來沒這麼驚恐過。
他三歲敢上馬,五歲鑽酒缸,原本是什麼都不怕的。
這種未知的情緒緊緊包裹着他,他忽然就覺得呼吸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他想伸手握住喉嚨,但胳膊根本動不了。
再然後,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福寧也不見了。
季思問在那一片黑暗中狂奔,妄想尋找出口,他漫無目的的狂奔,什麼都沒有。
忽然間,前方有一盞亮光。
季思問的前胸後背像被一隻大手牢牢攥住,將他狠狠往那亮光處一塞。
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個小孩兒。
面朝他而來。
六七歲,面黃肌瘦,垂着頭,一副視死如歸他已看開的模樣。
季思問:“你去哪兒?”
那小孩兒看向他。
鬼使神差的,季思問朝他伸手,“我需要你。”
容毓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大腦生疼。
再然後便是空空如也。
再再然後,一雙眼睛闖進視線,好漂亮的眼
睛,比護城河的水色還要清澈,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柔和。
那姑娘摸了摸他的額頭,“退燒了,你叫什麼?”
他搖了搖頭。
他什麼都不知道。
姑娘無奈的嘆了口氣,眼裏都是疲憊,朝門外喊了一聲,“師兄!你撿回來的小子醒了!”
他動也不動的看着她。
好漂亮。
就像曾經見過似的。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