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衣
草鞋踩在林間潮濕的泥土上,給腳底板傳來一陣異樣的清涼,鬆軟爛泥里包裹的碎石硌在腳上,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受。
雲遮陽抬頭看了看天色,知道夜幕馬上就要降臨了,於是加快了行路的腳步,想要在天黑之前走出林子,找到一個夜宿的地方。
雖然他是個乞丐,但是睡在這麼一個密林里,他心裏還是有些不太安心。
從崑崙道士找到雲遮陽算起,他已經朝着崑崙走了五天了。六百里的路,還剩下將近二百餘里。
這還是雲遮陽立馬出發的結果,在那個道士飛走後,雲遮陽簡單休息了一下,把測靈尺裝好在腰間內側的口袋裏,就開始了自己上山的路。
作為一個乞丐,他沒有多少留戀的東西,也沒有眾多的行李,因此每天除了找吃的,就是在走路。
北行路上都是林子,這保證了雲遮陽不餓肚子,他可以採摘野果,運氣好的話,還能掏着幾個鳥蛋,這是他做了十幾年乞丐所得到的技能。
可是林子裏雖然不會挨餓,但是很危險,毒蟲猛獸,這其中任何一種都會要了雲遮陽這個常年吃不飽飯的乞丐的性命。
城池和林子不一樣,在城池裏,雲遮陽不用擔心毒蛇猛獸,可是吃的不如林子裏多,所以在城裏,挨餓是常事。
但是作為一個乞丐,無論是雲遮陽還是其他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城池作為自己居住的地方,因為在城池裏,最起碼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雲遮陽幾下啃完一個剛剛摘下的果子,把果核扔到地上,然後又加快了腳步。
隨着太陽不斷地西落,整個林子也越來越暗,雲遮陽的步伐也隨之越來越快,好像有什麼東西逼迫着他一樣。
最終,在最後一道夕陽淹沒在群山之時,雲遮陽沾滿泥土的草鞋終於挨上了平整乾淨的官道。
這讓他雲遮陽舒了一口氣,想要在林子裏找到吃的很容易,可是如果要找到一個安全的,能暫住的地方,還是非常不容易的。
這一點,林子就遠遠比不上城池。
在官道上休息了一會兒,喝了點水,雲遮陽站起身活絡了一下手腳,接着趕路。
多年的乞討生涯,讓雲遮陽對於官道能夠歇腳的地方還是比較熟悉的,回想老乞丐還沒死的時候,就經常帶着雲遮陽住在官道上廢舊的驛站,不過後來找到了破廟,也就沒有在住過驛站了。
夜晚官道的路板正而又冷硬,穿着草鞋的雲遮陽走着很費勁,並不像泥路一樣走得迅速。
走走停停了一個多時辰以後,雲遮陽終於看到了一點亮光,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了,而且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不過這樣也好,人多熱鬧,不容易凍着。
漸漸地,一點亮光隨着距離的不斷拉近,變成了一團溫暖的光芒,雲遮陽站在破舊驛站半掛着的門前,裏面人聲嘈雜,大概有十幾號人。
門前的柱子旁停住一個三匹馬拉的馬車,馬都拴在柱子上,後面的車廂上豎著一個旗子,寫了一個什麼字,但是雲遮陽並不認識。
推開門,火光照在雲遮陽臉上,也讓他看清了盤坐在火堆旁的一行人。
這一群人有十三個,每個人都長得五大三粗,一個留着絡腮鬍的粗壯漢子坐在最中間,那個位置是最難受到攻擊,同時也是最靠近火堆的地方,所以雲遮陽判斷此人應該是這一群人的首領。
在他們旁邊,七零八落地堆放着十幾把刀。
再聯想起門口停着的豎旗子馬車,雲遮陽立馬就猜測到了這群人的真實身份——鏢師。
走官道,運貨物,帶着刀,最重要的是長的就不好惹,這一切都能說明眼前這一群人的目的和來歷。
在雲遮陽推開門之後,這群人明顯的安靜了一下,但當發現來人是一個小乞丐時,眾人又恢復了原來的熱鬧,嘻嘻哈哈地說著一些天南海北的稀奇事情,時不時還爆出幾句罵人的話。
幾步跨入屋內,雲遮陽找了一個火堆能夠照到的地方,挨着一眾鏢師坐下。
對於小乞丐蹭火的行為,那群鏢師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只是繼續喝着自己的酒,聊着自己的天。
為了走出那段密林,雲遮陽幾乎沒有停歇地走了一天,此刻已經沒有了一絲力氣,在火光的照耀下,濃稠的困意不斷向他襲來。
在睡意的驅使下,雲遮陽快速清理了一下地上的碎石,然後倒頭睡下,不一會兒就睡熟了。
這一覺理應睡個舒坦,可雲遮陽卻並沒有睡到天亮,而是被一種聲音叫醒,他睜開眼,發現才剛剛過了半個時辰,鏢師們還在烤着火,閃爍的火堆上多了一個炙烤的羊腿。
羊腿在火堆上被烤得肉色金黃,滋滋冒油,就是這個聲音叫醒了雲遮陽。
濃郁的肉香讓有些睏倦的雲遮陽立馬清醒,乞討的本能在他飢餓的肚子裏開始醞釀,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快速站起身,雲遮陽小心靠近到一個處於邊緣的鏢師旁,擠出一張憨厚的笑臉,“哥,賞點肉唄。”
鏢師轉過身,橫穿整個臉的刀疤顯得猙獰可怖,他不屑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一臉諂媚的乞丐,毫不留情的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字:
“滾!”
雲遮陽臉上的笑意更盛,依舊沒皮沒臉湊近一步,一副要不到肉誓不罷休的樣子,“哥,行行好,給點唄,實在是餓。”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叫你滾!”刀疤臉鏢師大聲呵斥,臉上的刀疤變得更加猙獰可怖。
也許是聽到了動靜,那個一直坐在裏面的鏢師首領忽然轉過身問道,“老三,怎麼了?”
“這臭要飯的,想吃老子的肉。”老三指着一旁一臉期盼的雲遮陽,沒好氣地說道。
鏢師首領探頭看了一眼,然後悠悠地開口揶揄道,“人家要的是羊腿,又不是你的肉,給點咋了。”
其餘的鏢師哄堂大笑,驛站頓時又熱鬧了不少。
老三狠狠瞪了一眼那個讓自己出醜的小乞丐,把手裏的肉向他一扔,極不情願地抽出腰間的匕首,割下了一塊新的肉。
雲遮陽眼疾手快,在肉塊落地之前險之又險的接住,然後回到自己剛才睡着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乞討多年,雲遮陽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到過這麼新鮮熱乎的羊肉了,吃到嘴裏的每一口,都感覺如獲新生。
那個叫老三的鏢師給的肉塊並不小,但是在雲遮陽如狼的嘴下卻並沒有存活多久,很快就見了骨頭。
伸舌頭舔干嘴邊的油漬,雲遮陽把骨頭往旁邊一扔,盤算着怎麼要到第二塊肉。
若是幾天之前,雲遮陽一定不會放過這塊羊骨頭,但是如今他吃到了肉,而且從鏢師首領剛才的話來看,自己極有可能討要到第二塊肉,那麼骨頭也便算不了什麼了。
人就是這樣,發現了一絲善意就要不斷榨乾,吃到了更好的,就不會看之前的粗茶淡飯。
經過了一小段時間的觀察,雲遮陽選定了第二個要肉的人選,是老三旁邊一個沉默寡言的傢伙,在一眾粗壯鏢師里也算比較瘦弱的一檔,從他那裏要到第二塊肉的可能性很大。
挪動身子,雲遮陽如法炮製,不斷靠近那個沉默鏢師。
“啪嗒!”
恰在此時,驛站半掛的門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挪動的雲遮陽停下動作,烤火吃肉有說有笑的鏢師們也都安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沒有了門扇的門口。
在掉落的門扇背後,顯露出一個人影,火光照耀,卻十分清冷。
那人影沒有說話,踏步走入驛站內,卻沒有前進,只是站在門口,四處打量,好像在找什麼人。
雲遮陽這才看清楚來人的面目,是一個少女,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女。
少女一身黑衣,腰間佩刀,黑色刀鞘,甚至好像連眼珠都是一片漆黑,英氣逼人的臉上面無表情,寫滿了對其他人的警告:別試圖惹我。
“你們有人在客棧偷了我的東西。”黑衣少女言簡意賅,不過是對着鏢師們說的。
鏢師首領顯然和黑衣少女見過,不慌不忙道,“你有什麼證據說我的人偷了你的東西?”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雲遮陽頓感不妙,連忙躲到了驛站最裏面的柱子後面,探出一個頭,將兩波人的對峙盡收眼底。
“當時客棧里只有我們兩批人住,不是你們,難道是我?”黑衣少女語氣強硬,顯然有些不耐煩。
鏢師首領歪頭看了一眼門外停着的馬車,確定貨物沒有損壞,於是站起了身,其餘的十幾個鏢師也都齊刷刷站了起來,氣勢駭人。
“那你說,是誰偷了你的東西?”
面對這番稱得上是恐嚇的動作,黑衣少女沒有流露出一點恐懼,反而前進一步,伸手指向鏢師隊伍右邊的一個身形肥碩的傢伙,篤定道,“就是他。”
鏢師首領看向少女所指的那個人,自信道,“不可能,大開跟了我十幾年,絕不會幹這種事。”
“也許只是你不知道他幹了這些事。”黑衣少女冷冷的反駁。
“那你想怎麼樣?”鏢師首領笑道,並沒把黑衣少女的話放在眼裏。
“搜身。”少女沒有一絲遲疑。
鏢師首領愣了一下,然後伸手示意大開按照少女說的做。
大開搖動着肥碩的身體在眾人一陣唏噓中來到黑衣少女身前,油膩的臉上寫滿了猥瑣,“小妹妹,哥哥受不了癢,輕點兒。”
黑衣少女走上前一步,準備開始搜身。
大開猥瑣的笑意更盛,輕聲說道,“就是我偷了你的玉,那又怎麼樣呢,我們這麼多人,一定夠你喝一壺的。”
他故意在“喝”這個字眼上加重了語氣。
黑衣少女眉頭皺了皺,退後一步,大開笑了,他覺得這個倔強的小姑娘害怕了。
可是就在下一刻,大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一抹鋥亮的刀光從他的脖子處切過,然後便是鮮血如瀑。
黑衣少女持刀站立,沒有一個人看清她是怎麼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