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代序一我所認識的徐志摩和陸小曼(1)
劉海粟
我認識陸小曼,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期。那時我在北京暫住,胡適之、徐志摩和張歆海(志摩前妻張幼儀的哥哥)先後來看我。胡適之對我說:“海粟,你到北平來,應該見一個人,才不虛此行。”我問:“是哪一個?”他嚴肅地答道:“北京有名的王太太。你到了北平,不見王太太,等於沒到過北平。”“哦?有那麼重要?我倒要見一見!”我在他們的慫恿下,決意去看一看。當時我們都還是翩翩少年,腦子裏羅曼蒂克的念頭很多。我還特地剃了鬍子,換了衣裳,適之雖是中式袍褂,但也很修飾。我跟着適之和歆海前去。雇了三輛黃包車,在一家朱紅漆的牆門前停下,進了會客室。當底下人通報說“小姐就來”時,我納悶兒:我們要見的是一位太太,就是還年輕,怎麼叫“小姐”呢?
誰知站在我們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艷絕倫、光彩照人的少女,原來她就是蜚聲北京社交界的陸小曼。
“劉先生,您請坐。”小曼聽了胡適之的介紹,很殷勤地招待我,並且自薦地提到她學過繪畫,希望我能幫助她。002
“是啊,你們還是同行呢!”胡適之笑道。
“哦,王太太應該會作畫!”我說。
“什麼應該會,我是初學,瞎拓!”她淺笑道。
“海粟,你怎麼知道王太太會作畫?”歆海問道。
我自覺好笑。因為我心裏認為,像這樣的女子,應該懂得一點丹青,心有所想,嘴裏就說了出來。
“海粟,你應該收這位女弟子!”適之說。
“如果劉先生肯收,我就叩頭了!”小曼銀鈴般的笑聲,使我不安起來。
徐志摩接着就趕來了。但是奇怪,他微笑着和小曼打了招呼,卻不說話。席間,他總是用眼神而不用嘴巴。我想,豪飲且健談的志摩,怎麼今天拙於辭了?也許被王太太的睿智和辯才所懾服了。
小曼的父母出來,我才知道是我們常州的鄉賢,且是父執。他們也很器重我,自然交誼深了一層。
陸家原是常州的望族,世代書香,加上陸老先生是學者兼外交官,很有學問,因此小曼家學淵源,自小就受琴棋書畫的熏陶。她九歲隨父到北京,後來在北京教會學校聖心學堂讀完中學課程,法文的基礎已很好。十五歲起,又專為她請了一位英國女教師教她英文。三年後,她的英文也很流利了。十八歲開始,北京社交界已經傳聞有一位外交官的掌上明珠,能詩能畫,能寫一手蠅頭小楷,能唱歌,能演戲,並且熱、大方,彬彬有禮。當然更能使人產生好感的,是她那明艷的容光、輕盈的體態和柔和的聲音。因此,當她一出現在當時的社交界,人003
們頓時被她照人的光彩所震懾。起初我還不太相信人們對她的盛讚,自從那天隨胡適之到陸家后,我也對小曼很欽佩。她的古文基礎很好,寫舊詩的絕句,清新俏麗,頗有明清詩的特色;寫文章,蘊藉婉約,很美,又無雕鑿之氣。她的工筆花卉和淡墨山水,頗見宋人院本的傳統。而她寫的新體小說,則詼諧直率。她愛讀書,英法原文版的小說,她讀得很多。因此,北京許多大家子弟和少年得志的新貴,都想和她接近,求親者來自四面八方。但是她在十九歲時,由父母做主,與無錫人王賡定了親。常州與無錫,原屬一府,並有鄉誼。王賡畢業於清華大學,後來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讀哲學,又轉到西點軍校攻軍事,他與美國名將艾森豪威爾是同學。一九一八年回國,第二年,顧維鈞被北洋政府任命為我國出席巴黎和會代表,王賡任武官。
徐志摩與王賡原是好友,經常在一起,每當星期日,他常與小曼夫婦到西山看紅葉,到“來今雨軒”喝茶,或去舞廳跳舞。小曼愛好文藝,對志摩這樣一位才橫溢的詩人自然是很敬仰的,因此經常向他請教一些文藝上的事,感雖很融洽,但是很純真。王賡在北京時,因事忙,有時不能陪小曼出遊,就邀志摩代勞。起初,志摩也出於友難卻,加上對小曼印象極好,也就樂於充其任。但是,人畢竟是有感的,何況愛好相同,意趣相投,共同語一多,談話內容就豐富了。自從王賡調任哈爾濱后,志摩和小曼接觸的機會更多了。那時候,雖然社會對這才子和才女本來刮目相看,他們的接觸一多,就瞠目起來,流飛語也就離奇了。這些不負責任的流,就給他們的交往帶來壓力。人的感也真奇怪,越是出現壓力,越是有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