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除惡
剎那間,正在捨命衝過來援救阿始那咥運的突厥騎兵全都僵在了馬背上,任由對面的大唐健兒用刀砍向自己,卻不做任何反應。直到沖在最前方的十餘名騎兵,被相繼砍下了馬背,其餘人才如夢方醒,嘴裏發出一連串凄厲的哀嚎,一邊揮舞着兵器還擊,一邊繼續策馬去搶奪阿始那咥運的屍骸。
這種毫無組織性的舉動,無異於送死。迎面衝過來的大唐健兒們揮刀劈砍,彼此配合著,又將數十名突厥騎兵斬落於馬下。阿始那咥運的屍體,迅速被唐軍的馬蹄淹沒,轉眼功夫,就跟地面上的其他突厥人屍體一道,被踩成了數團肉泥,彼此之間再無任何差別。
“跟我一起喊,阿始那咥運死了!用突厥語!”校尉塔屯策馬從肉泥上踏過,隨即高舉起橫刀,大聲呼籲。
“阿始那咥運死了!”“阿始那咥被陣斬了!”“阿始那……“大唐瀚海營中,會突厥語的人比比皆是。下一個瞬間,就有上百名各族健兒扯開嗓子,將突厥主將的死訊,一遍遍向四下傳播。
“咔嚓!”杜七藝躍馬揮刀,從一名突厥人身邊衝過,雪亮的刀刃將阿始那咥運的帥旗,瞬間砍作兩段。
旗面翻卷着從半空中墜落,伴着阿始那咥運的死訊,映入所有懷着同歸於盡心思的突厥將士眼睛。眾人的呼吸再度停滯,緊跟着,感覺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死戰!為了真神的榮耀!”講經人穆阿心知不妙,一邊用長劍敲打着盾牌,一邊扯開嗓子大吼。
“為了真神的榮耀!”他身邊的狂信徒們齊聲回應,一個個兩眼發直,面色潮紅。
“死戰!為了真神的榮耀!”“死戰,勇士註定魂歸天國!”突厥人的隊伍中,也響起了一連串的回應聲。真神教的突厥族信徒們,瞬間想起了講經人描述的天國,心中的沮喪和畏懼迅速減輕。隨即,一個個咬着牙繼續向前,寧願戰死,也不想回頭。
在他們的推動下,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突厥隊伍,竟然迴光返照。眾突厥將士懷着悲憤、絕望甚至困惑,再度迎向策馬衝過來的大唐健兒。手中橫刀上下翻飛,剎那間,竟然讓唐軍的攻勢為之一滯。
“殺了他,為咥運特勤復仇!真神保佑你們!”講經人穆阿喜出望外,果斷將橫刀指向了已經衝到距離自己只有二十步遠的姜簡。“殺了他,殺了他,真神會永遠記住你們的功勞,讓這份榮耀福澤你們的兒孫!”
“殺了他!”“殺了那名唐將!”“為咥運特勤復仇!”“為了真神的榮耀!”四周圍,無數狂信徒啞着嗓子回應,高舉着兵器,策馬沖向姜簡,試圖拼個玉石俱焚。
姜簡所面臨的壓力驟然增大了一倍,幸運的是,蕭術里和陳元敬兩個,始終護在他的身側。而他身後,也有大批瀚海唐軍捨命跟了上來,一邊清理周圍的真神教信徒,一邊努力保持自家軍陣的完整。
“為了真神的榮耀。”一名狂信徒咆哮着衝到了姜簡面前,灰白色的臉上寫滿了痴迷。姜簡揮刀斜撩,將此人砍向自己的橫刀直接撩飛。緊跟着翻腕揮臂,一刀砍斷了此人的脖頸。
無頭的屍體墜落,鮮血將戰馬的身體染得像火一樣紅。沒等失去主人的戰馬逃開,就又有兩名狂信徒咆哮着擠上前,從正面和左側同時向姜簡展開了進攻。
忽略掉左側的敵軍,姜簡用長刀磕歪正面劈過向自己的兵器。緊跟着來了一招曲臂回撩,將對手的胳膊齊着手肘切為兩段。兵器落地,兵器的主人疼得凄聲慘叫。姜簡嘴裏發出一聲怒喝,猛然伏低身體,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從左側砍向自己的橫刀。隨即手臂揮刀后掃,將橫刀的主人開膛破肚。
失去主人的戰馬終於脫離了戰團,失去手臂的狂信徒慘叫着用另外一隻手拉住坐騎的韁繩,試圖讓坐騎帶着自己逃之夭夭,卻被陳元敬一刀砍下了馬鞍。
姜簡身前一空,緊跟着就又有三名突厥人聯袂沖至。蕭術里策馬加速,迎住左側衝過來的敵軍,陳元敬拋出一支投矛,逼迫右側殺來的敵軍不得不先側身閃避。得到支援的姜簡策馬掄刀,先一刀劈斷了正面敵軍的兵器,又一刀沿着此人的鎖骨劈下,帶走了半邊身體。
沒等他來得及喘一口氣,更多的突厥人和大食人像發了瘋般衝來。嘴裏念着他不熟悉的口號或者經文,眼神獃滯,面色潮紅,如惡鬼附身。
蕭術里和陳元敬兩人替姜簡分擔走了一半兒壓力,隨即也陷入了苦戰。姜簡策馬掄刀,以一敵三。一名對手揮刀砍向他的肩膀,被他直接連兵器帶手臂一道撩飛。一名對手試圖砍斷菊花青的脖頸,被他搶先一步,用投矛射穿的胸膛。第三名對手順利地衝到他身側,揮刀砍向了他的肋骨。姜簡來不及招架,只能將身體歪了歪,避開要害,用護腿甲去迎接刀刃。一隻鐵磚呼嘯而至,將對手的額頭拍了個稀爛。已經砍中了他護腿甲的橫刀瞬間失去力氣,徒勞地擦出幾點火星,與其主人先後墜落於地。
“多謝!”沒時間去看到底誰救了自己一命,姜簡雙腿和腰桿同時發力,迅速將身體坐正,手中長刀劃出一道閃電,劈向從正面衝過來的突厥大箭。後者慌忙舉刀格擋,卻擋了個一空。黑色長刀在電光石火之際突然轉彎,正中此人胸口。
護甲像紙張一樣被切斷,突厥大箭胸前冒出一股血,圓睜着雙眼落馬。菊花青邁開四蹄從屍體旁衝過,姜簡左劈右剁,將另外兩名敵軍先後斬於馬下。
來自前方的壓力瞬間大幅下降,兩名突厥人主動讓開道路,不願意招惹姜簡這個殺神。一名狂信徒扯開嗓子大叫,手中的兵器卻揮舞得漏洞百出。姜簡隨手揮了一刀,就將其砍得倒飛了出去,鮮血淅淅瀝瀝撒了滿地。
視野迅速變得清晰,周圍的聲音也不再像先前一樣嘈雜。“死戰!為了真神的榮耀!”有人用突厥語喊得聲嘶力竭,姜簡聽不太懂,目光卻尋聲找到了喊話者。是一名大食麵孔的講經人,鬍子已經斑白,面孔猙獰。此人自己的戰馬已經停在了原地,卻仍舊不停地呼籲周圍的信徒和突厥將士去和唐軍拚命。
姜簡果斷撥偏馬頭,向此人撲了過去。幾名大食狂信徒尖叫着上前攔路,被他一刀一個,盡數砍於馬下。本以為,能夠殺那講經人一個措手不及,卻不料,後者反應速度卻比年青的突厥將領還要敏捷,竟然搶先一步撥轉了坐騎,望風而逃。
“站住,你的榮耀呢?”沒想到喊聲最響亮的講經人,竟然是個膽小鬼,姜簡又驚又氣,扯開嗓子怒叱,“你一直招呼別人拚命,你哪來的臉(逃跑)?”
對手沒做任何回應,無論他是用漢語,還是用突厥語叱罵。講經人穆阿是萬里挑一的“智者”,智者不會跟莽夫拚命!
更多的狂信徒瘋狂撲上,如同聞到血腥氣味的綠頭蒼蠅。姜簡策馬揮刀,殺開一條血路。蕭術里和陳元敬兩解決掉各自的對手,帶着數百名瀚海唐軍緊隨其後。一行人,如同利刃般,將原本就百孔千瘡突厥隊伍從中央處切開,卻遲遲無法追上講經人穆阿的腳步。
大食馬的短途衝刺優勢,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體現。講經人穆阿驅趕着坐騎,瘋狂逃竄。所過之處,他的徒子徒孫們,拚命上前阻攔姜簡。而其他突厥人,則瞪圓了眼睛,木然地為唐軍讓出了一條通道。
假的,原來都是假的。天天喊着為真神奉獻一切的講經人,卻沒勇氣面對唐將的鋼刀。既不打算以身殉難,也不想魂歸傳說中的無上天國!
那樣的話,大夥這些年來,圖的又是什麼?瑤池都護府地域廣袤,生活在那裏的突厥各部,根本不缺牧場和牲畜。阿始那賀魯原本就不是阿始那家族的嫡枝,根本沒資格入主王庭。而大唐對瑤池這邊的突厥各部,又向來以安撫為主,待遇優厚……
“阿始那咥運死了!”“阿始那咥運死了!”長史杜七藝和校尉塔屯,恰好帶着後續隊伍趕到,將突厥主帥陣亡的消息,再度傳入所有人的耳朵。
“阿始那咥運死了!”“你們還不跑,到底圖什麼!”另外兩路瀚海唐軍,也殺穿了突厥隊伍,將後者從兩段變成了四段,彼此無法相顧。
“啊啊啊——”幾名兩年前就成為真神教信徒的突厥人,忽然撥轉坐騎,尖叫着向西逃去,唯恐跑得慢了,被唐軍砍下腦袋。
“啊啊啊——”更多的突厥人哭泣着,撥轉戰馬,加入了逃命隊伍。寧願從背後被唐軍追上砍死,也沒有勇氣繼續跟唐軍交戰。
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是真神教信徒。以前信得越痴迷,此刻受到的打擊越沉重。而隨着越來越多的真神教信徒帶頭逃命,轉眼間,整個突厥隊伍徹底崩潰。所有人都撥轉坐騎,將後背交給了唐軍,像受了驚的黃羊般逃之夭夭。
“投降,投降免死,匈奴王願意接受你們的效忠!”阿波那帶着他的弟兄,從側翼插入逃命者隊伍,一邊拋出繩索,套住逃命的戰馬,一邊用突厥語高聲誘惑,“匈奴王會給你們牧場和牲口,給你們女人。跟着匈奴王走,你們不用回去繼續為賀魯拚命。”
“投降,投降免死。我是葛邏祿特勤,我說話算話。”塔石立帶着他的族人,從另一側插上,一邊對躲避不及的突厥人大肆屠戮,一邊勸對方放棄逃命的打算,老老實實做俘虜。
被突厥欺壓了這麼多年,葛邏祿牧人們今日終於揚眉吐氣,表現得一個比一個勇猛,就像沖入了羊群的雄獅。
“別逃,轉過來,轉過來面對我!”姜簡對於俘虜和屠殺突厥人都不感興趣,只管咬住講經人穆阿的背影,緊追不捨。
前來捨命攔路的狂信徒越來越少,最後變得寥寥無幾。蕭術里和陳元敬趁機前沖,將最後幾名攔路者也給分走了一半兒。
“讓開!”姜簡怒吼着揮刀,將兩名攔路的狂信徒掃下坐騎。緊跟着,又一記斜劈,將最後一名攔路者砍離了馬背。講經人穆阿的身影,毫無遮擋地出現在他馬前,距離他有十五六步遠。任憑他如何羞辱,叱罵,此人都堅決不肯放慢馬速。
“投矛,投矛!”從側面后追過來的駱履元,一邊將投矛不要錢般擲向講經人穆阿,扯開嗓子高聲提醒,“用投矛,射他的馬!”
他的戰術很正確,只是膂力太弱。拋出去的投矛在半途中,就盡數墜落於地。
姜簡的眼睛迅速發亮,迅速用左手從馬背後抽出一把短斧,奮力前擲。斧頭呼嘯,盤旋着追上目標,正中講經人穆阿所乘戰馬的後腿。
“唏噓噓噓——”大食戰馬悲鳴着向前竄出數步,踉蹌着栽倒。講經人穆阿猝不及防,被摔出了半丈遠,手臂斷裂,白色的骨頭茬從內部刺破鎧甲,血流滿地。
他躺在地上,痛苦地來回翻滾,卻忘記了念誦熟悉的經文。姜簡策馬從他身邊疾馳而過,長刀下揮,鋒利的刀刃順着他的下巴一直切到了小腹。
講經人穆阿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緊跟着是一股深入靈魂的寒冷。在死去之前的瞬間,他本能地彎下脖頸,看見自己的五腹六臟冒着熱氣向外滾。十多年前,他引領大食軍隊攻破波斯都城,也看到過無數波斯抵抗者,被大食勇士用長劍開膛破肚。他曾經將敵人的鮮血視為榮耀,將敵人臨終前的尖叫視為對真神的頌歌。今天,他發現頌歌再度響起,依稀正如當年。
全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快速隨着血液流干,講經人穆阿抽搐着閉上了眼睛。原來真神的確存在,將他的惡行全都看在了眼裏,最終要歸還在他身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於了悟。可惜時機已經錯過,沒有人再聽他的懺悔。
“整軍,封鎖通往金微山的大小道路,然後跟我一起,去掏車鼻可汗的老巢!”姜簡在八十步外,撥轉了坐騎,高高地舉起了黑色長刀,“打完了這一仗,金微山下,我請諸位痛飲!”
“去掏車鼻可汗老巢!”
“去掏車鼻可汗的老巢!”
“犁庭掃穴,犁庭掃穴……”蕭術里、羽棱鐵奴、瑞根、杜七藝、駱履元的等人,扯開嗓子回應。吶喊聲如同滾雷,在遼闊的草原上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