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風雪樓

宜州城並不大，但因為地處東耀的中心位置，由南往北，由東往西，都要經過這裏，所以比周邊的城池都要繁華，除了琳琅滿目的店鋪，酒樓，茶樓，客棧也比比皆是，這些供人消遣的小樓里，數風雪樓最為有名。

風雪樓的歷史不長，但生意比別家都好，它以四層小樓的高度，鶴立雞群的聳立在一眾二三層小樓之間。打城門進來的人，只需稍稍抬頭，就能看到那座造型獨特又氣派的小樓。

風雪樓是茶樓，賣的是上等的茶，還有精緻可口的茶點，和別家一樣，看台上也是彈琴唱曲玩雜耍這些。但茶比別家好，茶點更是一絕，吹拉彈唱雜耍這些，都是行業里的個中翹楚，且在風雪樓是獨一份。再加上，跑堂都是眉青目秀十七八出頭的小子，接人待物如沐春風，讓人沒辦法不喜歡這裏。

不過來喝茶的客人們有些納悶，風雪樓有四層，卻只底下兩層做茶樓，三層四層不對外開放。他們就琢磨開了，這樓上到底是做什麼的？不會還藏着什麼銷金窟吧？

日子長了，大家才曉得，樓上並非不對外開放，而是做旁的生意——消息買賣。初初一聽，大夥都不太明白，後來知道了，就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想找的人或物，都可以去樓上，根據所打聽事宜的大小難易程度定價錢。有些當場能給出答案，有些需些時日，數日到兩三年不等。

至於

打聽的內容，五花八門：找負心漢，找失散的兄弟姐妹，找殺父仇人，找曾經雪中送炭的人，找江湖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怪客，找神秘組織的據點，找罪臣後代，找一味稀罕藥材，找夜明珠，找鮫絲，找玄鐵，找奇花異獸……

消息買賣是個新鮮事物，大夥覺得稀奇，這年頭，誰會在捕風捉影的事上花銀子？樓下這般熱鬧，樓上只怕是門可雀羅，冷清得很。事實上也確實冷清，上門的客人最多一刻鐘就會被打發走，要麼當場交易，要麼回去等消息，如果實在辦不到，也會如實相告。

三樓被做成很多小格子間，用四通八達的走廊相連，進來的客人會被帶到不同的格子間裏，說話方便，也不會被人撞見，相當隱蔽。至於四樓，是用來收集情報的，情報分門別類放在不同的屋子裏，對應着客人的不同需求。

聽說經營風雪樓的是對姐妹，姐姐叫風梓，妹妹叫聽雪，倆人不大露面，底下的茶樓請了掌柜打理，樓上的買賣也自有人照應，但有時候，她們也會露面。

風梓看着眼前的婦人，把銀票推回去，“我再勸你一句，還是別打聽了，就當你夫君早已經死在外頭，屍骸被狼吃了，沒的白白浪費銀子。”

婦人眼裏擒着淚光，把銀票推到風梓面前，“原先我沒能耐，只能先緊着家中開銷，如今手頭寬裕些，還是想找到夫君的屍骸，帶回來

入土為安。”

“你覺得你夫君死了？”

“這麼長時間沒音訊，多半是死了。”

“大姐對你夫君真是情深義重。”

“夫君待我也很好，要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他也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聽雪坐在一旁直翻白眼，“你是真情深義重，他卻未必是真待你好。”

婦人不悅道，“我夫君已經不在了，你不能這麼抵毀他。”

“我是為你好，想讓你看清現實。”聽雪對風梓道，“你勸了老半天，人家不領情，不如給她個痛快的。”

婦人納悶的看着風梓，“她這話什麼意思？”

風梓清了清嗓子，慎重說道，“我最後問你一次，是不是真要找？哪怕事情的真相會很殘酷。”

婦人疑猶片刻，重重點頭，“找。”

風梓端起茶盅喝了兩口水。

“你家原先做皮貨生意，家中只有你一個獨女，所以招了個上門女婿，叫陳忠。陳忠聰明能幹，孝盡父母，對你也好，唯一的遺憾是，你們成親幾年，只生了個女兒，而你因生產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既便這樣，陳忠也沒埋怨過一句，反而憐惜你，對你更加溫柔體貼。後來家中生意交到他手上，他每年都要出門走兩趟皮貨生意，三年前，你爹娘相繼過世，而陳忠走皮貨生意遇到山匪，貨物和錢財被打劫一空，但人逃了回來。陳忠說家中虧空太多，要干就干把大的，於是你遍賣了自己的首飾和家中值錢的

東西，讓他東山再起，第二年，陳忠帶着數車皮貨和錢財上路，不走運又遇到山匪，這一次更慘，不但劫了貨，連人也被抓了，至今生死未知。”

“陳忠走後，給你留了座空宅子，你是個內宅婦人，沒吃過苦，無以為計，為了養活自己和閨女，只好把宅子賣了，換了個小房子住着，你幫人縫縫補補，艱難度日，後來跟人學做餛飩，起早貪黑在外頭擺攤，生意慢慢好了之後，你盤了間小鋪子，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你想找回陳忠的骨駭，讓他入土為安。”

婦人奇怪道，“這些都是我告訴你的啊。”

風梓點頭，“接下來，是我告訴你了。”

“陳忠並沒有遇什麼山匪，他不過是借山匪的事侵吞你家財產，直到你家成了個空殼子，他才一走了之。”

婦人一臉不可置信，“不可能，他怎麼會對我……就算對我無情，還有他親閨女呢……”

“親閨女在他眼裏是個賠錢貨，哪有親兒子好。”風梓道，“他藉著走皮貨生意，在外頭養了外室，外室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兒子聰明伶俐，外室年輕貌美，所以他裝死，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現在他叫田茂，依舊開了家皮貨鋪子，在三百裡外的宣城，日子過得滋潤着呢。”

婦人臉色煞白，目光虛散，喃喃道，“不可能……怎麼會，是不是你們搞錯了，他，分明不是這樣的人……”

聽雪冷笑

，“若不是怕被你發現，那座宅子只怕也保不住。”

風梓道，“你花錢，我賣消息，咱們的買賣按說到此為止。但你若有後續的要求，我們也能幫你辦。”

婦人靜靜的淌着淚，但她不再是從前那個養優處尊的少奶奶，而是經歷了風霜的市井買賣人，沒過多久就讓自己冷靜下來了。

“我想親眼證實。”

“行，”風梓指了指聽雪，“她會送你過去，見過之後，想報官拿回財產也好，想打他一頓泄憤也好，她都能幫你。”

婦人咬了下牙，“能殺了他么？”

風梓失笑，“殺人官府要找麻煩的，要不就報官吧，按東耀律法，陳忠下半輩子估計都得在牢裏過了，財產也會如數返還給你的。”

婦人遲疑道，“官老爺會幫我么？”

“當然，所有的證物都齊全，官府若要袒護，咱們連官府一起告。”

婦人駭了一跳，“連官府一起告，那……”

“怕什麼？”聽雪懶懶道，“大不了告到皇上跟前去。”

婦人聽她那口氣，好像皇帝是廟裏的菩薩，想見就能見似的，也不知道靠不靠譜？

“那……”

“那什麼那，”聽雪不耐煩了，“趕緊回家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出發，我手頭的活還多着呢。”

婦人一走，聽雪就埋怨上了，“風梓姐姐，我說你這心軟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每回遇到這種事，你就想一路管到底，事後咱一分錢沒賺還得倒貼，這樣下去，咱

們非得喝西北風不可。”

風梓朝她面前的小几抬抬下巴，挪愉道，“聽雪姑娘一錢銀子一個的蟹黃糯米糰子吃着，還惦記着西北風呢！聽說九玉齋又推出了一款銀絲蝦絨抹茶卷，二錢銀子一個，你沒去嘗嘗？”

聽雪眼睛一亮，“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今日。”

聽雪奇道，“你今日和我一樣，足不出戶，怎麼知道的？”

風梓眉頭一挑，露出一點小得意，“我是幹什麼吃的，這城裏還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聽雪笑了，“要說厲害，還得數小姐，是她說你擅打探消息，能以此為生計。只是沒想到掙大發了。雖說從前咱們也不缺吃少喝，但自己掙的錢花起來起就是不一樣，有底氣！”

風梓看着她笑，“那也多虧聽雪女俠為咱這買賣保駕護航。”

聽雪有些唏噓，“小姐說，日子有千百種，挑最喜歡的過，如今我算咂巴出滋味了。”

“是啊，”風梓也有些感慨，“果然為自己活，才是最有滋味的。”

默了片刻，聽雪道，“我有些想姐妹們了。”

“跑完這一趟，咱們先去看姜姐姐，再去上京看沈姐姐和小姐。”

“好，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