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殿下純孝
皇城內的坤寧宮,靜無聲息,安靜到讓人感到害怕。
平日裏,每逢雨後,總能看到馬皇后在花壇里,拾掇着那些花花草草。而在這些日子,這裏雜草叢生,好似很久沒人打理。
在一處僻靜,馬皇后獨自坐在這裏,距離她最近的玉兒,也在十步之外。
“宮裏頭,是不是都去了。”馬皇后聲音很輕。
不遠處的玉兒上前幾步,看到瓷碗中的粥,表面已經結成了一層痂子。
一碟鹹菜,送來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娘娘,您吃點東西吧。”
玉兒跟在馬皇後身邊多年,她深知馬皇后與朱雄英之間的感情。朱雄英的死,對馬皇后的打擊是巨大的。
馬皇后輕輕皺眉,“我問你,宮裏是不是都去了。”
“回娘娘,皇上、太子殿下領着一眾大臣,都去了鐘山。宮裏頭,現在不剩幾個人了。”
馬皇后長嘆一口氣,“都撤下去吧,我吃不下。讓尚食熱一熱,待陛下回來給陛下吃。”
說完,馬皇后扶着石桌起身。
此時,她感受得到,自己身子的虛弱。雙腿無力,兩隻胳膊也使不上勁來。
玉兒正要再勸時,耳朵動了動,聽到門口有動靜。扭頭去看,看到朱允熥伸着小腦袋,往裏頭張望。
玉兒欣喜道,“娘娘,小殿下來了!”
已經走到拱門下的馬皇后也頓住腳步,順着玉兒手指的方向去看。
朱允熥一蹦一跳到馬皇後身邊,拉起馬皇后的手,語氣帶着撒嬌,“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你咋來了,不是去鐘山了嘛。”見到孫子,馬皇后心情好了許多。
瞧見石桌的的白粥,朱允熥心裏也明白了幾分,“玉兒告訴孫兒,皇祖母您不用膳。孫兒念皇祖母念得緊,便偷跑出來。皇爺爺和孫兒說過,只有吃得鹽和米,才能講得情和理。”
頓了一下,“皇祖母,您怎麼能不吃東西呢。”
不容分說,朱允熥拿起碗,遞給玉兒,“讓尚食熱一熱,再來點烙餅。今日,孫兒想和皇祖母一塊兒用膳。”
馬皇后笑着點頭,“好好好。”
朱允熥扶着馬皇后,兩人一塊兒往裏走,“皇祖母,兄長去了。孫兒知道您心中悲傷,可您還有二哥和孫兒啊。”
“從小,您就帶着孫兒。皇爺爺教孫兒為人,您教孫兒識字。在孫兒心裏,皇爺爺和您就是孫兒的天。您卻不吃飯,不愛惜自己身子。”
“孫兒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您若是再出什麼事,那孫兒的天可就塌了。”
馬皇后詫異的看着朱允熥:這個孩子才四歲,竟也能說出這些道理來。
玉兒端來熱好的白米粥和鹹菜,依次放在石桌上,“娘娘、殿下,粥來了。殿下,您可得好好勸一勸娘娘,怎麼也不吃飯。”
端起瓷碗,朱允熥用勺子沿着碗邊轉一圈,輕輕的吹氣,“百家飯養百家人,皇爺爺說,咱們朱家,就該和百姓一樣喝點粥,吃點鹹菜。不然吶,對不住天下百姓不說,更對不住自個兒之前吃的苦。”
斜着腦袋,作恍然大悟狀,“孫兒想起來了,這叫做憶苦思甜!”
馬皇后笑了笑,“百姓們可吃不起白米粥,這得是富貴人家才能吃得的。”
說罷,馬皇后還是張開嘴,讓孫子給自己喂粥,“熥兒大了,也明理了許多。”
院外,朱元璋和朱標踩着腳步進來。
後頭跟着韓國公李善長和魏國公徐達,兩人跟在五步之外,一路上一言不發。
雖然定下後宮不幹政事的規矩,可朱元璋還是習慣在坤寧宮商討國事。馬皇后和朱標這兩個人的建議,要比旁人,有用的多。
門前,朱元璋突然停下,“誰在裏頭!”
“回陛下,三殿下在裏面。”
面對朱元璋的疑惑,玉兒解釋道,“大殿下新去,娘娘心中悲痛,不願用膳。三殿下知道了,來了這兒,陪娘娘用膳。”
推開門時,正看到朱允熥吹着湯匙,小心的送進馬皇后嘴裏。
聽到動靜,朱允熥表面慌張,心裏卻鎮靜的很,“孫兒見過皇爺爺,見過父親。”
朱標怒道,“兄長入殮,你卻擅自跑走。目無禮教,成何體統!”
朱元璋也怒了,“吼啥!咱看,咱孫子比你明事理。你爺爺死的時候,咱那時餓着肚子,也得先讓咱自己吃飽!”
身後的李善長順着誇讚道,“皇上幸甚,大明幸甚。三殿下純孝至此,自古難見。”
這時,朱允熥突然跪到地上,“父親息怒,孩兒從小在皇祖母身邊,養之大恩,孩兒常記於心。聽聞祖母不願用膳,心中焦急,故而如此。”
朱標也心軟了,說到底,朱允熥並無過錯,“罷了,只是日後記得,與家人通報一聲。祖父尋你不得,這也是孝嗎。”
“孩兒記住了。”朱允熥點頭答應。
朱元璋推了一下朱標,“去去去,去通政殿看摺子去,這兒不用你了。祭祖也得你去,有這空子,別吼咱孫子。”
而後,朱標領着朱允熥先去。
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朱元璋收起笑容,臉色變得沉重。
“皇爺,太孫之位...”李善長老謀深算,他看到朱元璋的表情,就能猜到這其中的緣由。
朱元璋晃了晃腦袋,“先撂着,不急。”
李善長默默退到一邊,心裏活泛的很:不急,真的不急嗎。
一個是庶子本無錯,一個是嫡子本無錯。恐怕,在這個皇帝的心裏,兩個皇孫的權重,已經有了些許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