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在北京有張床(5)
不了財,我也想過去考研,至少可以暫時離開這個鬼地方。說實在的,我厭惡一切形式的考試。以死記硬背的方式在規定的時間內回答一幫比你還蠢的混蛋提出的古怪問題、再以他們的標準答案來考查你的聰明度實在太可笑了,跟電視上那什麼\"幸運250\"似的。當年高考,純粹出於社會偏見。
但此刻我走投無路。我在馬列主義、國際關係和社會學之間猶豫了很久,選擇了社會學。我連資料都沒有找齊,複習一月匆匆上考場。憑着被敲骨吸髓的中小學填鴨教育毀掉了一半、又被指鹿為馬的大學教育毀掉了另外一半的智力,我愣是沒考上。連我這個有着豐富實踐經驗的社會活動家都考不上,去tmd社會學吧!
考公務員為人民和人民幣服務吧。可是我本為幹部身份卻莫名其妙弄丟了的屁民,哪裏有我的戲呢?撤了吧,免不了憤憤地想:媽的,誰動了我的幹部身份?誰壞了我混吃等死的好事兒?
我原本對生命充滿了虛無和荒誕感,但目睹給了我生命的老爸一天天老去——特別是中風后醫生私下坦承,如遇復隨時有生命危險,我突然覺得生命是有重量、有質感、觸手可及又可戛然而止的。也許正因為老年人對此感應更強烈,才執拗渴望以傳宗接代的方式延續生命。我實在不想什麼延續生命,至少不想延續自己的生命。自己一塌糊塗,延續幹嗎啊?但作為父母的生命延續體,你卻不得不尊重他們的感受。我媽說得更有人味:\"有個家可以互相支撐,你的心也不會那麼野了。\"
無聊透頂的我在餐館吃了晚飯,在江邊沙灘上轉悠,胡思亂想着。白花花的江水蜿蜒流瀉,涼風吹佛,晚霞西沉,碎銀般的細浪泛着紅彤彤的顏色。遠處的山巒、建築和樹木如一幅靜默畫,溫暖而悲涼。我登上河堤台階,不經意鑽進一臨江茶樓,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迎上來,將我安排在靠窗臨江的座位。見我孤客一個,她有些奇怪地問:\"就一人啊?\"
我沒好氣地問:\"一個人不接待嗎?\"
\"不,只是有點奇怪,第一次遇到。\"
\"我姓王,排行老五。\"我隨口而出,她抿嘴一笑,躬身退下。
上茶后,我看着窗外的臨江河堤呆。河堤上的茶座一字排開,少數有遮陽傘,其餘躲在樹下或裸露着。地上落滿瓜子殼、煙頭、烤肉串竹籤和餐巾紙。同樣一杯茶,那裏的價格不到茶樓三分之一。炎熱、嘈雜和灰塵中,短衣短褲光着膀子趿着拖鞋的茶客,或東拉西扯地家長里短,或熱火朝天搓着麻將鬥着地主打着長葉子牌。在控制成本規避意義打人生方面,咱中國人有着異乎尋常的天賦和行動力。我無意識地朝藤椅沙上一躺,蹺起二郎腿,猛然看見這個女招待就站在我身後,嚇了我一跳。我問:\"你怎麼站這兒?\"
\"我不站這兒站哪兒?這是我的工作。\"她笑,上前給我添茶。
我很不自然,就說:\"花二十塊錢,還讓人在旁邊站着,這是剝削階級的生活方式。——你能不能坐着?\"
她很為難:\"不行,這是茶樓規定。\"
\"那你去服務別人吧,我有胳膊有腿的。\"
\"那邊有人,這邊歸我,就你一個客人。\"
\"那我賺了,超值服務。\"我開玩笑,喝了幾口茶,半坐半躺,打量起這女子來。她白凈,瘦筋筋的,頗為端莊機靈,不像當時餐館或茶樓里打工的農村女孩。大夥都無聊,聊了起來。中國人並不忌諱打聽別人的財務狀況,我也有這臭毛病,女孩很是尷尬:\"我都不好意思說,三百多,喝稀飯還不夠。\"
\"干多久啦?哪兒人啊?\"
\"半年了。999廠的,早就不招工了。\"
\"以前多紅火的廠啊,還洞洞廠礦呢(註:洞洞廠礦,四川方,指三線建設時期修建的中央直屬企業,因廠名常以數字代替而來。)。\"我幫她嘆息。
\"是啊,現在都垮完了,命不好嘛。\"她一臉囧樣。
我突奇想,這不是我的\"臨時女友\"嗎?我試探着提出這單業務后,她露出由衷的驚訝:\"你真是王老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