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在北京有張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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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社會上晃蕩了五年,終於得到單位一紙通知。通知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為深化企業改革,減員增效,和四十五歲以下職工一律解除勞動合同。通知限我一月內結清手續。大棒之外還有糖果,通知云:如在規定時間內解約,可獲兩千大洋獎賞,並按工齡每年補償一千大洋;晚簽一天扣一百大洋,扣完為止。如果你要叫板,理論上講有兩種前途:一、一文錢拿不到,合同一樣解除;二、破壞社會秩序,移送有關部門處理。

那一段時間,天天都是企業改制的新聞,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賣字當頭,以股為主\"一類標語,活像一場新的運動席捲而來。一些有政治覺悟和商業嗅覺的色場所也打出標語\"賣字當頭,以'股'為主\"。所謂改制,說白了就是把國企強制性\"賣\"給公僕,書記廠長經理什麼的;主人則必須買斷工齡,再帶資上崗,等於自己給自己工資,還要對\"新興資本家\"感恩戴德。

這把在頭上晃悠了幾年的大刀終於砍下來了。我一點也不吃驚,在這個古怪的話語系統中,任何彆扭的事都可以弄得合合理甚至大義凜然。比如,把你關進牛棚,那是為你好;變相勞改叫\"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砸了你的飯碗不叫失業而叫\"下崗\"。這樣的高明是顯而易見的,你失去\"崗位\"並不等於失去\"職業\",就像你失去\"老婆\",並不等於失去\"妻子\"。所以即使你餓得眼冒金星,看上去卻紅光滿面;即使你荒成了**犯,也得裝出一副西門慶的模樣,你也就失去了抱怨的權利。

這樣一算,我可拿七千大洋補償后滾蛋。這筆巨款,在當時可買一部二流手機供你招搖一陣;買幾頭注水豬,可以吃個一年半載;到偏遠山區買個有點智障的媳婦,也可以與你共度餘生啦。

這是家小國企,我到這兒工作純屬意外。我這個師範生,本該去教書育人或誤人子弟的幹活,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這行當很不體面,師範被稱為\"稀飯\",若避瘟神。報考\"稀飯\"學院,純粹為了換個幹部身份。那會兒考大學可不像現在,百分之五的錄取率,活生生把人逼瘋,我有兩個同學因此自殺。我智力尚屬正常,學得口吐白沫神經紊亂,還補習了一回才擠上獨木橋——現在還未徹底痊癒的腦殘,就是那時候弄出來的。哪像現在,凡精神病院和垃圾站不收的,大學都收。

畢業后,有好爹好媽的,成了公務員;差一點的,進壟斷企業或事業單位;再差的,送個禮賠個笑(或許陪個睡)也能進市區或郊區學校,遙望燈紅酒綠流口水;最倒霉的,一律去邊遠山區。靀城本已屬老少邊窮地區,老少邊窮的平方,基本上判處無期徒刑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一輩子。前途也有兩個:一、成仙;二、成仙不成,成神農架人。

我本來還是願意\"吃粉筆灰\"的。我這人低級趣味嚴重,有話癆的毛病,天生具備謊話說一千遍面不紅心不跳的教育工作者素質。一旦登上講台,立馬獲得話語霸權。當初老師怎麼折磨我的,我要連本帶利收回來,社會學管這叫婆媳理論,經濟學術語叫隔代收租。想到一撥又一撥被綁架了的蠢貨規規矩矩聽我口吐蓮花唾沫橫飛,哪怕是假裝的虔誠,都會讓我產生真實的成就感。另外,不坐班再加上兩個假期的福利,還是可以挖點自留地經營個花果山什麼的。

但我如此庸俗的要求也被剝奪了。本來當地一所成人高校了公函要我去,但教育局非要我去\"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我這俗坯可不想成勞什子仙。我壓根就不想給他們好處,一見那腦滿腸肥一臉正義的臉我tmd(註:一句口頭禪,疑似一句國罵。全書同。)就想吐。別的同學都上班幾個月了,我還沒着落。我媽急了,我也擰不過。經過踩點,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拎着臘肉香腸好酒好煙特級挂面鬼鬼祟祟來到教育局大院,小心翼翼地敲開一個頭兒的家門。我的確比較冒險,因為壓根就不認識此人也沒中間人。半晌,一個肥得如同地滾球似的娘兒們拉開門,看我的目光活像上海人家來了個蘇北窮親戚。驗貨后一臉鄙視:\"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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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張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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