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三章悠悠我心(52)
我一生別的不敢驕人,只有任是比一切人高明。***我不能勉強敷衍任何人,我甚至於不願見和我不洽合的人,我是這樣的,只有我,沒有別人;換之,我的個性是特別頑強,所以我是不容易感化的,而且我覺得也不必勉強感化。世界原來是種種色色的,況悲切的哀調是更美麗的詩篇,又何必一定都要如歡喜佛大開笑口呢?異雲,我願你不要失去你自己——不過,如果你從心坎里覺235
得世界是值得歌頌的,那自然是對的;否則不必戴假面具——那太苦而且無聊!
我們初次相見,即互示以心靈,所以我不高興打誑語,直抒所欲,你當能諒我,是不是?
再說吧,祝你快樂!
冷鷗
三寄冷鷗
親愛的鷗姐:
我確信你不至於誤會我的——
現在我先要來“正名”!我覺得我無相當名稱賞於你,除了“心靈的姐”——這是詩人雪萊叫黑琴籟女士用的,你以為如何?最好再聲明一下:我這信是亂七八糟的,無系統的,我感着什麼便吐出什麼,毫不作假,決非假面具!鷗姐,你說這個態度對不對?以下便是我的瘋話,請聽吧:
你在中央公園時不是說過,我來當你的領導嗎?那麼,我這一生就算是有意義了。我相信當我“領導”的人至少經驗、學問、年紀三者須比我大,所以從前有一位德國學者曾他最合適為我的“領導”。親愛的鷗姐,你這般重視我,這樣慷慨,在我請求你當我的“領導”之先,你便說這一句我永永遠遠不能忘的話喲!人類自古到今,聖賢哲士,當然也不少,我讀的詩人也不很少,他們的話沒有一句不像你那一句話——呵!就只那一句話,那般感動我的。唉,鷗姐,你須知道,我永遠是單獨的;我每覺這世上不是我棲息的地方,總願飛到他處——不管何處,只須離了這世236
界。如今喲,也許以後我再不覺着生命如何無聊,也許不十分想飛離此世,那是誰的功勞呢?我說那並非你的力量,實在是上帝的力量,上帝的力量又在哪裏?上帝的力量在我倆的內心的感應,說到這裏,我入了神秘之境,希望你也進入神秘之境。
別後回學校,世界的面目好似改了,我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有種不可喻的神奇,使得我昨夜通夜未嘗安眠。呵,鷗姐,你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敢講,從今後我將用全般精神來侍奉你。請你別以我為齷齪——呵!不,即使我齷齪,你就應當完成你在世上的使命,來使人類清潔。我呢?也是人類之一,那你自然也當使我這齷齪的靈魂神潔。呵,我哭了,哭出過喜的眼淚,呵,我心中有美麗鮮花一朵——那是你對我的明白與憐愛。
現今再說幾句關於我個人的話:人人都以為我是一個太浪漫的人,其實我浪慢的動機正似李太白喝酒過度的原因。我來到世上與別人一樣,想得點安慰,了解種種,現在固無論別的,只有一事是真的,就是我總覺得我自呱呱墜地以來沒有得過一度的安慰與了解。我昔在上海,屢想自殺,但終孱弱膽怯,未能實現,到而今仍然生存着,過一天算一天。——唉,親愛的鷗姐,你細想我如何的可憐?哦,請別哭,請保留着你那可貴的神淚,等我的其他的更大悲痛來臨時,再來替我滴一兩顆吧。
兩三月前,那位德國學者由廣州來函,還對我講:“異雲,你一人東漂西流的,真可憐,無人注意你,也無人指導你——除了我,異雲,親愛的異雲,你如願到廣州來,那就快來,跟我一處吧!”他又講,我如果有一個好的有力量的乳母,那就比什麼書什237
么朋友都強。當時,我聽着心下陣陣酸,知道這是很難的,因為他以那樣多的經驗與學問,尚且說他恐怕不能怎樣對我有效。以後,他又對我說,雖然不容易找這一位神聖的乳母,但我知道這位乳母是在女子中,這女子雖沒有那般年紀學問和經驗,但比較容易有相當的成績;他又說要替我解決這一個特別對我是最大最難的問題——婚姻問題,所以這幾年來,我也認識一些女子,我毫不重視她們,其中有些都很喜歡我、愛我,但我始終不大理她們,只是無聊時同她們玩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