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三章悠悠我心(47)
“你天生是一個愛好藝術、富於藝術趣味的人,為什麼不當學藝術?”
“但是一切的藝術都是專為富人的,所以你不能忘記經濟的勢力。”
“的確這是個很重要的前提。”
我們談話陡然停頓了,她望着那一片碧森森的翠竹沉思,我的思想也走入了別一個區域。
真的,我對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同與好感,也許是因為把她介紹給我的那一位朋友,給我的印象太好。——那時我還在北平,有一天忽然接到一封挂號信,信的字跡和署名對我都似乎是太陌生,我費很久的思索,才記起來——是一年前所結識一位姓黎名伯謙的朋友——一個富有藝術趣味的青年,真想不到他此時會給我寫信,我在下課的十分鐘休息時間中,忙忙把信看了。裏面有這樣的一段:
“我替你介紹一個同志的好朋友,她對於藝術十分有修養,並且其人風度瀟洒,為近今女界中不多見的人才,倘使你們會了面,一定要相見恨晚了。她很景慕北平的文風之盛,也許不久會到北平去……”
我平生就喜歡風度瀟洒的人,怎麼能立刻見到她才好,在那時我腦子裏便自行構造了一種模型。但是我等了好久,她到底不曾到北平來,暑假時我也離開北平了。
去年冬天,我從日本回來時,住在東亞旅館裏,在一天夜裏,有三位朋友來看我——一個男的,兩個女的,其中就有一個是我久已渴慕着要見的她。222
一個年輕而風度飄逸的少女,坐在我對面的沙上,身上穿了一件淡咖啡色西式的大衣,衣領敞開的地方,露出玫瑰紅的綢衫,左邊的衣襟上,斜插着一朵白玫瑰。在這些色彩調和的衣飾中,襯托着一張微圓的潤澤的面孔,一雙明亮的眼瞳溫和地看着我……這是怎樣使人不易消滅的印象呵,但是我們不曾談過什麼深切的話,不久他們就告辭走了。
春天,我搬到西湖來,在一個溫暖的黃昏里,我同建在湖濱散着步,見對面走來一對年輕的男女——細認之後原來正是她同她的愛人,我們匆匆招呼着,來來往往的人影把我們隔斷了。
從此我們又彼此不通消息,直到一個月以前,她同愛人由南方度過蜜月再回杭州來,我們才第二次正式的會面。他們打算在杭州常住,因此我們便得到時常會面的機會。
“你預備幾時到北平去呢?”在我們彼此沉默很久之後我又這樣問她。
“大約在一個星期之後吧。”
“時間不多了,此次分別後又不知什麼時候再能聚會……希望你在離開杭州以前再到我這裏來一次吧!”
“好,我一定來的,你下半年仍住在杭州嗎?這裏真是一個好地方,不過住太久了也沒有什麼意思,到底嫌太平靜、單調,你覺得怎樣?”
“不錯,我也就這樣的感覺着了。所以我下半年大約要到上海去,同時也是解決我的經濟問題!”
“唉,經濟問題——這是個太可怕的問題呢,我總算嘗夠了它的殘酷,受夠了它的虐待……你大約不明白我過去的生活吧!”223
“怎麼?你過去的生活……當然我沒有聽你講過,但是最近我卻聽到一些關於你的消息!”
“什麼消息?”
“但是我總有些懷疑那形是真的……他們說你在和你的愛人結婚以前,曾經和人訂過婚!”
“唉,我知道你所聽見不僅僅是這一點,其實說這些話的人恐怕也不見得十分明白我的過去,老實說吧,我不但訂過婚而且還結過婚呢!”
她坦白的回答,使我有些吃驚,同時還覺得有點對她抱愧。我何嘗不是聽說她已結過婚,但我竟拿普通女子的心理來揣度她,其實一個女子結了婚,因對方的不滿意離了婚再結婚,難道說不是正義嗎?為什麼要避諱——平日自己覺得思想頗徹底,到頭來還是這樣掩掩遮遮的,多可羞!我不禁紅着臉,不敢對她瞧了。
“這些事,我早想對你講——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同心的人不多呢,尤其像你這樣了解我的更少,所以我含辛茹苦的生活只有向你傾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