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3)
費文革說:“小姐到這種地方來上班,在我看來就跟坐牢一般。***”
“我坐不坐牢關你什麼屁事。”她現在巴不得聽到送她那人說點惱火的話然後一腳踩了剎車說句滾吧,這樣她就自在了。費文革說你怕什麼,我又不是壞人,我不過是順道送你一程,那所學校從前我去過。
汽車又轉過兩三個急轉彎,進人一片松柏地帶。雖然這會兒是大白天,又是八月艷陽當空照着,可這裏被松樹和柏樹的濃綠色籠罩着,四下里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紅火的心緊收起來,她像被人用車子載着進入一片死亡地帶,或是直接送進墳墓似的,這時她才明白,墳場到了。
“謝謝你送我。”
那人也說:“謝謝。”
事就這麼簡單,並不像紅火想像得那麼複雜。
學校的教員一律住在朝西那排平房。那排平房估計原先是建校時的工棚,座落在院牆的一角,其餘便是孤零零的兩座樓:一座是教學樓,另一座是學生宿舍。學校領導和一些已經結了婚的教員大都住在城裏,每天有一輛破舊的老爺班車負責接送。住在學校平房的都是一些近幾年分配來的年輕人和一些怪癖的老光棍——數學老師雷國鳴、教政治的老處女梅超英——這些人都是可以住單間的。紅火問同屋女孩王冰冰,同樣都是教書的,學校怎麼還分三六九等?
冰冰說,學校照顧他們唄,大男大女,找對象不容易。冰冰正和本校的一個男老師熱戀着,他倆家都在外地,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學校四周被粗糙的石頭牆圍着,到了夜晚只有野貓野狗的聲音,四下里黑的一片,除了進被窩就實在沒地方可去。紅火的到來使冰冰覺得有些尷尬,好在紅火的男朋友在美國,紅火在這隻不過是個過渡。三兩個月就走人。紅火一來就這樣說。
日子過得無聊,紅火每天除了上課無事可做。紅火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等信盼信和寫信上。那個穿綠衣服的郵差,騎一輛深綠色的自行車,總是姍姍來遲,晚報要等第二天中午才到。紅火每天一吃過午飯便要到大門口去等信。門房管信的老大爺姓姜,是個退休物理老師。據說若干年前曾經是清華才子,文革期間精神受了些刺激,現在不瘋不傻,只是愛講一些神神鬼鬼的怪話。他說紅火的名字不好,火太旺了,人雖聰明但將來註定一事無成。又說王冰冰是冬天裏的金,也不好。冰冰是那種聽風便是雨的人,嚇得就想改名字了。她曾經把“姓名學”研究得透透的,按照筆劃多少給自己算過無數次。但她不懂得姜老頭所說金命土命,經老薑一說大有茅塞頓開之感。
“難怪我的命一直這麼不好呢。”她跟男朋友大雄這樣撒嬌說。
紅火坐在門房的木椅上看報紙,一邊豎起耳來聽那自行車由遠至近的叮噹聲。天氣很好,天空藍得有些過分了,以至於掩蓋了稀薄的雲。紅火覺得在這裏時間宛若凝住不動了,門房正面牆上有一隻落滿灰塵的掛鐘,時針永遠指向十二點。十二點是紅火喜歡的時間,那個郵差一般都是準時準點的。十二點鐘一到,那輛叮噹作響的郵車才可能在紅火的視野里出現,那個送報人有時是個年輕人,有時是個年紀大點的。但紅火願意把他們看做同一個人。那個年輕的就是年長的過去,或者說那個年長的就是年輕的未來。紅火無法想像一個人一生只做一件事會是什麼樣,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靜靜度過一生的,比如她的母親,再比如這個碌碌無為的看門人。紅火看到牆上不動的掛鐘,她便覺得人這一生漫長得可怕。
那輛暗綠色的郵車從遠處暗綠色的樹影里分離出來,紅火覺得興奮,每一天都像第一次那麼興奮。遠翔當然不會每天給她來信,遠翔信的周期一般是每周一封。但到大門口去等信這一過程本身就是充滿誘惑力的,就像打魚的人並不一定每天都能打到魚,但他還是要每天都去一樣,總有新的希望支撐着他。
有時候紅火也有意外收穫,比如說亞非就給她寫過幾封信。亞非現在是不大不小的歌星了,出了一盤個人專集,賣得還不錯。亞非現在有了一點錢,便想和從前的老同學聯絡聯絡,特別是那幾個特別可愛又特別喜歡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