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番外(蘇越)
第516章番外(蘇越)
啟元四年春。
三月初八,攝政王大婚之日。
周禹已經卧床半年之久。
今日弟弟成婚,他令宮人端來床榻扶手撐坐起身,面前矮桌上筆墨紙硯亦鋪好了。
周禹虛着勁,提筆落字。
寫的是傳位詔書。
早前他便寫過一封,當著周獻與宋念慈的面。
那封傳位詔書上的繼位之人為周祈安。
而眼下,侍候的宮人親眼所見他傳位二字後面,落的是攝政王周獻。
那宮人慾言又止,喚他一聲:“陛下……”
周禹擺了擺手,示意他無需多言。
“此封,落於今日之期,朕交由你手,切莫……辜負朕的旨意。”
周禹盯着宮人的眼神,是多年武將的堅定壓制。
宮人收好了詔書,鄭重點頭。
他撤下矮桌,剛準備扶人躺下時殿外傳來人聲:“陛下,攝政王貼身護將卷柏求見。”
卷柏幾乎是可以代替周獻發言的身份,宮人見他,自然要通傳。
周禹按下宮人慾撤的扶桌,道:“傳。”
卷柏抬腳還未邁入內殿,面前便抵上了一把劍,那人道:“陛下,此人有異。並非卷侍衛該有的腳步輕重。”
影衛說話的同時也驚嘆於單看此人外在,竟看不出絲毫破綻來。
周禹眯了眼,刺客?
宮人忙護身跟前,周禹自間隙中看那人的臉,不見絲毫慌亂,甚至還帶了些笑意。
惹得影衛的劍又遞近了幾分:“說!是何目的,是何人派來?”
人還是不說話,就這麼站着,也不退一步,任由四面八方刀槍對指。
周禹眉心夾起:“慢着!”
影衛道:“陛下,這人沒有絲毫殺意,聽着腳步動靜,也壓根不會功夫。”
周禹心中便更加篤定了,“放人過來,你們都退下吧。”
影衛心驚:“陛下,怕得是用毒之人,還是……”
周禹:“無需,熟人。”
聽他這麼說,影衛便不再堅持,清了護衛之人。
宮人關門退下后,‘卷柏’才提步往床邊走。
周禹盯着她看,心中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感受。
‘卷柏’也不說話,先伸手為他把了一脈,三息五息過後,才開口道:“知道了?”
掛着卷柏的臉,開腔卻是一道女聲。
周禹笑道:“還不知道你是何模樣。”
蘇越卸了人皮面具,一張臉看着不過三十來歲。
周禹盯着看了一會,眼眶有些泛紅,“很年輕,說姐姐都無人信,該叫妹妹。”
蘇越也笑:“嘴真甜啊。”
氛圍出奇的和諧。
卻又在這一聲后,安靜下來,顯出一絲尷尬。
最終周禹先開口:“怎麼想來看看我?”
年前她來過一次上京,為接殷問酒魂歸。
那時候,周禹也想過,她會不會順便進宮一趟呢?
結果沒有。
接魂清醒后,她便又消失了。
婚宴一拜,是殷問酒給蘇越下了命令的,說是不來便不成婚了。
當時蘇越說:你嫁與不嫁威脅的是我?
話是這麼說的,但大家心領神會,她必會出現在大婚之日。
所以,今日的周禹依舊有準備她是否會進宮一趟呢?這才會那麼快認出人來。
蘇越並沒有直接回答,她道:“年初,我去了一趟錢塘。御花園中有一處桂花林,你可知?”
周禹點頭:“知。”
蘇越:“那是我自錢塘帶來的江南品種。錢塘南山中,亦有一片這樣的桂花林。但江南的樹種到北方來,花香都能生出區別。
北方更寒冷一些,花期晚,便也淡些。
南方秋暖,飄桂香滿山林,濃而不膩。
我想在上京造出江南的夢境來,可連花香都告訴我這不是。
但我還是沉迷哪怕只有那一點點淡香。”
她像是在講樹,又像是在講人。
周禹道:“南方的花草樹木,確實長得更好些。”
蘇越笑:“那是濃墨色彩的夢境,我在現實與不願清醒的夢境中唯一心中有愧的便是你。所以不見、逃避。”
周禹又看看她,“我們長的不像。”
蘇越:“嗯,不像,你像周洄些。”
周禹:“你亦無需有愧,左右今日大周的帝王,是我。
而這個結果的因,是你。
因你生恩,因你是他所愛,所以我被隱秘的偏愛至成人。”
蘇越:“可我丟下你,將所有時間精力付諸他人呢?崔日、問酒、央央皆得我養、護。也沒有分毫的怨嗎?”
周禹不知何時悄悄將另一隻手覆蓋在被蘇越把過脈的那隻腕上。
他笑道:“不怨,你能讓我活於人世,我便贏了。”
蘇越喉間像被什麼堵住般,發不出聲。
周禹繼續道:“在上京為你種下桂花林的周洄,不過是在江南為你種下桂花林之人的替身罷了,你要夢境不破,便不該生下我才是。
生下我后,作為寵妃的子嗣,必然是危機四伏。
而你,還有崔日、問酒、央央的職責在外,壓根不得護之。所以才為我選了我母妃,一個不爭寵奪愛的平心善心之人,命薄,亦不會為之有壓。
再送我去衛府,亦是為修我一顆忠義正心,習得一身本事。”
蘇越苦笑:“你把我想得太好。”
周禹:“那你倒是給我不一樣的解釋呢?”
蘇越啞口一瞬,看着周禹眼尾的紅,轉開了視線。
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啞,“可你才三十齣頭啊。”
周禹:“已經多賺五年了,你是修術學的,人之命數罷了,不必惋惜。”
他坐的時間太久,身體愈發佝僂起來,撐着扶手的胳膊也略顯吃力。
蘇越看在眼裏,伸手準備將他扶躺下去。
這個姿勢很像要擁抱,周禹或許心中亦是太過期待,便也這般理解了。
他抱住蘇越時,蘇越緩了好幾息才將手心輕拍在他背上,語氣哽咽的重複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渴望過嗎?
周禹在得知蘇越才是他生母時,這種渴望便格外強烈的蔓延開來。
在他兒時,或許因為不是親生,也或許太過在意他的身份,養他幼時的母妃待他是極好的,但總會有一絲疏離。
當時他不懂得,心中那隱隱的失落是因何。
再到後來,周獻出生時他五歲。
這才明白那失落是因何。
因為周獻的出生,是極受寵愛的。父皇也是難得放下嚴父之色,總是與七弟嬉笑逗他。
皇后便更加了,簡直溺愛。
這種親昵,毫無顧忌的喜歡與凶斥,便是周禹心中那模糊失落的解。
父母之愛,他從未毫無顧忌的體驗過。
而周獻那般人見人愛的性子養成,亦是他所艷羨的。
人缺什麼,便格外渴望什麼。他待周獻再好不過,最初是想因此而得到父皇的關注,也能分得一份喜愛。
但久而久之,這赤誠待他的弟弟也當真成了他最最要緊的弟弟。
眼下遲了三十一的母子相擁,也算圓了他兒時缺憾。
親情血緣的奇妙,在蘇越伸手觸上他的脈博時,他心中便是一緊,隨即血液猶如沸燃般的熱了起來。
周禹亦是哽咽低啞道:“我……可以喚你娘嗎?”
蘇越嗯了一聲,轉而又道:“喚娘親,可可愛愛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