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看守所(11)
我默默地聽着所長的講述。***我聽得出,這一定也是李楓多次講過的故事,因為那語氣竟然不該是所長自己的。我很震驚。同時,我也想像得到,李楓的後來是怎樣的悲劇。
誰會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強加於人的愛呢?小辛處長肯定不會。他甚至會認為這是一種恥辱,他一定怒火中燒,同時後悔自己引狼入室。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笑了。
所長看看我:\"不可思議吧?\"
我說這真是個怪女人。我就奇怪,她是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的呢?\"
所長想想,說不知道。人呀,就這麼千奇百怪的。聽說李楓的前夫也是個怪人,說他是作家,可誰也沒見過他寫東西,他還挺有名兒。可我就琢磨不透,這怪人和怪人咋反而過不到一塊兒呢?\"
\"那現在這李老師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她說了,就一個字兒,等。\"
七
這天半夜,看守所又出事了。
一個白天才被押進看守所的男人,半夜被現上吊自殺。當然,他沒死成。他是用撕下的襯衫布條搓成繩子,搭在窗戶鐵欄上企圖結束自己生命的。當他剛剛流着眼淚把脖子鑽進繩圈時,他的腿被人抱住了。每個監號里都安插有負有特殊任務的押犯,他們一般是所犯罪錯較輕、態度比較老實的主兒,因此被看守民警們安排了秘密監視、報告的任務,我們叫這種人為\"獄\"。他們監視的對象,一是認罪態度不好、隨時會鬧事兒的重犯,二就是這種滿心絕望、有可能自殺、自殘的人。這男人從撕襯衫開始,就已經在同號\"獄\"的監視之中了。所長被值班民警叫起來,一臉的倦容。我們在值班室里見到了這個絕望的男人。
男人挺清秀的,是個知識分子的樣子。我剛問過值班民警,這傢伙是個律師,屬於年輕有為的那種人。他駕車撞傷了一個老太太,由於某種原因,他沒停車就跑了。這樣,他就自己給自己加重了罪責。大概,進了看守所的門他就後悔了,所以,他想到了死。
現在,我們在他身上只看到一種心如槁灰的絕望。
所長圍着他轉了一圈兒,然後給他倒了一杯水:\"喝點兒吧。\"
他不抬頭,接過那水杯,哆哆嗦嗦地喝,牙在杯子邊上磕出細碎的聲響。
所長看我一眼,那意思是說:這人喝水了,就不會再想死了。沒事兒了。所長是個平和的人,此時此刻就更顯得慈眉善目的。他坐在律師對面,低聲說:\"有什麼想不開的,非得死?一個人死了,可就全完了,什麼也沒有了。\"
律師不吭聲,可是一下一下地擦眼淚,像個受委屈的孩子。
所長也不吭聲。我們都不吭聲。大家都看着那律師。半晌,所長嘆口氣,起身在律師肩上拍了一拍,然後就走出去了。
我也跟出來。我們在通道里走,腳步聲不大,卻引起了隱隱的回聲。長長的通道在我們面前伸展着,暗淡的燈光里彷彿看不到盡頭。
所長突然站住了,想了想又走回去,把值班民警從屋裏叫出來:\"你回頭和預審那邊說一下,這傢伙心裏肯定有事兒,讓他們了解了解。\"
我在一旁說還能有什麼事?一個一向認為自己是人上人的人,一下子進了看守所,絕望唄。你想,要不是太顧及他自己的名譽,他能撞人之後跑了嗎?\"
所長想想,搖頭也不一定這麼簡單。憑直覺,我認為他還有心事。\"
我們又往回走。所長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昨天還人上人呢,今天就階下囚了,是轉不過彎啊。\"他停了一下,又嘆氣,\"你就說咱們這位女刑警吧,你跑個什麼勁兒呢?明天一早兒,她本就該出去了呀。你說她想什麼呢?\"
我說其實就像你說的,和律師-樣,心裏有什麼事兒。\"他站住,看着我,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我們回到他辦公室之後,所長一口氣灌下一大杯濃茶,搓搓臉,彷彿徹底地精神過來了。他趴在辦公桌上,一筆一畫地開始寫當天的工作日誌。邊寫,他邊對我說:\"老范這傢伙,說得也對,慢慢地,我也就習慣了。看守所啊,和其他部門都不一樣,兩股勁兒。在這兒工作,得要個忍耐,得像一根橡皮筋兒,拉長了放短了都沒事兒。盯夜班,盯吧,咱不怕熬夜;有人鬧監,鬧吧,咱也有招兒,壓得住。我現在就想,也許我這後半輩子就在這兒幹了,那也無話可說是不是?咱是警察啊,擱在哪兒也得好好乾活兒呀。\"不知為什麼,他的話讓我聽得有點兒心酸。我說所長,憑你的能力,你在哪兒也能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