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看守所(6)
去年,我得到一個很令我吃驚的消息,老范當官兒了,他現在是這個看守所的政委。當時我就想,有機會我得見見他,我得看看這條江湖漢子是咋當政工幹部的。
現在,機會來了。沿着長長的通道,我正走向范政委的辦公室。
范政委正在門口站着,冷冷地看着我。
他瘦了。儘管穿着春秋季警服,我仍然可以看出他那滿身的疙瘩肉早沒了。但他的精氣神卻彷彿沒變,兩個大眼珠子仍然那麼虎視眈眈。他明顯地對我很冷淡,只寒暄了幾句就沒話了。我說老范,你是不是也對我的小說有意見呀?\"
他看我一眼說啥球小說?我從來不看那玩意兒。\"我的臉騰地就紅了。我只好強笑着說:\"你看你,都當政委了,還球啊球的。\"
他又看我一眼政委怎麼了?政委就該一天到晚地繃著?那是裝蒜。\"他見我又要說話,就一擺手,\"別扯淡了,你說,你幹嘛來了?我這兒跑了個人你就來,我這兒不出事兒你們誰也想不起我來。\"
原來他是以為我沖跑人的事來的。我忙解釋說,我沒帶任何米訪任務,就是來看看。
他似信非信,臉上軟了一點兒,說:\"那我讓食堂備點兒酒,回頭咱們喝喝。\"
我忙說:\"你忘了'五條禁令'了?\"
他一撇嘴:\"我好歹是政委啊同志,你以為我就那麼點兒水平嗎?我說的是晚上!笨蛋!\"
他罵我笨蛋的時候眼睛裏有了點兒笑意。我很熟悉這種笑罵,基層很多幹部都這樣。我忽然就想:這傢伙,還真像個政委了。
\"我也不敢多喝了,\"他又說,\"血糖高。媽的,沒聽說過還有這種病,血裏邊有糖!\"
四
老范告訴我,不管怎麼說,先把跑了的人弄回來是最重要的。女刑警跑了之後,他們恍然覺得,開始大家認為她不會出什麼事兒是錯誤的,他們的分析完全錯了。女刑警肯定會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是致命的,她已經被自己逼上了絕路。所以,她完全是會幹出點兒不計後果的事兒來的,她的逃跑就是明證。她逃脫之後會幹什麼?大家想來想去就覺得不寒而慄。所以,所里派出幾隊人馬,力爭儘快把她找回來。
老范說的時候沒說\"抓\",而說的是\"找\"。我理解,這是警察對警察的一種複雜感。
\"現在有消息了嗎?\"我問。
\"還沒有。\"老范搖頭。
我又問:\"那小田呢?\"
老范一聽就有點兒上火:\"那丫頭還能怎麼的,我跟她說了,找不回人來,你自己找地兒調走,我要留你我是茄子!\"他點上煙,\"她和李楓老師一個組,這會兒可能正在大街上轉呢。\"
\"李楓老師\"這個在看守所並不多見的稱呼,讓我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個瘦高個兒的女人形象來,我恍然想起這個被稱為老師的女子我也是認識的。我剛張嘴要問一下她的況,門一開,衝進一個小警察來,滿臉的緊張。
\"政委,不好了,三號有人被打了!\"
老范一聽就蹦起來:\"誰?誰打了誰了?\"話音沒落,也不等小警察回答,人巳經竄出門去。
我想:完了,又出事兒了。
老范在前面一拐一拐地快步走着,我跟在他後面。我知道,看守所里常常會有毆鬥事件生,民警們稍一走眼,哪個胳膊根兒硬的傢伙就會在號里逞一下凶。也許就是為了一寸睡覺的地盤兒,也許就是搶菜桶里的一塊肉,他們處理問題習慣於動拳腳。我們拐過一個通道,就看見一間監號門口站着個委瑣傢伙,哭喪着的臉上有塊紅腫。
\"誰幹的?\"老范衝到門口,厲聲喝問,聲音像打雷,我看見屋子裏的人們直眨眼。
委瑣傢伙哭咧咧地說:\"報告政府,我錯了,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小警察叫起來哎,你怎麼\"
那傢伙還在磨磨嘰嘰地說著:\"是我錯了,我想出來透透風,就編瞎話兒\"
監號里有人偷偷地笑。
老范的大眼珠子向號里一掃,笑聲立刻沒了,所有人都和沒生任何事一樣,正襟危坐,臉上毫無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