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二(2)
“你這個叛徒!”男孩喊着,“你這個思想犯!你是歐亞國的間諜!我要槍斃你!我要消滅你!我要把你送到鹽礦去!”
兩個孩子突然圍着他跳了起來。***“叛徒!”“思想犯!”小女孩完全在模仿他的哥哥。這多少有些令人害怕,他們好像兩隻小虎崽,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吃人的野獸。男孩子眼神里寫着狡猾和殘忍,流露出要踢打溫斯頓的意圖,他清楚自己很快就會長到可以這樣做的年紀了。溫斯頓只能慶幸男孩手裏拿的不是真槍。
帕森斯太太不安地看着孩子們,起居室的光線非常好,溫斯頓現她的皺紋里果真嵌着灰塵。
“他們真能鬧,”她說,“沒能看絞刑,他們很失望,所以才這樣鬧。我太忙了,沒時間帶他們去,湯姆下班又晚。”
“為什麼不能去看絞刑!”小男孩大聲問。
“要看絞刑!要看絞刑!”小女孩一邊叫着,一邊蹦來蹦去。
溫斯頓想起來,今天晚上公園裏要對幾個犯了戰爭罪的歐亞國罪犯執行絞刑。這種事每個月都有一次,大家都喜歡看。小孩子總是吵着嚷着讓大人帶他們去。他向帕森斯太太道完別就向門口走去。但他沒走幾步就被人用什麼東西在脖子上重重打了一下,頓時他的脖子就像被燒紅的鐵絲刺進去那樣,疼痛難忍。他轉過身,看到帕森斯太太正抓著兒子往屋裏拖,那男孩則把一個彈弓往口袋裏塞。
“高德斯坦因!”在屋門關上的剎那,男孩喊道。溫斯頓驚訝地現帕森斯太太既無奈又恐懼。
回到自己的公寓后,他快步走向電屏,摸了摸脖子,在桌子旁坐下。電屏已經停止播放音樂,一名軍方人士正一字一句地念着關於冰島和法羅群島間設置的新式浮動堡壘的事,這個堡壘不久前剛剛建成。
溫斯頓心想,那女人一定為她的孩子擔驚受怕。再過兩年,他們就會沒日沒夜地監視她。幾乎所有孩子都是可怕的。最糟糕的是偵察隊已經將他們培養成肆意妄為的傢伙,但同時他們又不會有任何違抗黨的控制意向。恰恰相反,他們崇尚和黨有關的一切。他們唱歌、列隊前進、打起旗幟、遠足、用木製步槍進行操練、高喊口號、崇拜老大哥——這在他們看來光榮而有趣。他們兇殘的本性被激出來,用在國家的敵人、外國人、叛徒、思想犯身上。超過三十歲的人普遍害怕自己的孩子。差不多每個星期《泰晤士報》都會看到關於偷聽父母談話的小暗探的報道——通常會稱之為“小英雄”——偷聽父母的危害性論,然後向思想警察報告。
彈弓造成的疼痛消退了。他漫不經心地拿起筆,思考是不是還要在日記上寫些什麼。突然,他又想起奧布蘭。
究竟有多久了?大約七年前,他曾作過一個夢,夢到自己穿過漆黑的房間。當他走過時,有個人在他身側說:“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聲音很平靜,不是命令。他繼續向前走。奇怪的是,當時,夢中的這句話並沒有給他留下多深的印象。直到後來這句話才漸漸有了意義。
他記不清第一次見到奧布蘭是在做夢之前還是在做夢之後。他也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意識到說這句話的是奧布蘭。但不管怎樣,他確信,在黑暗中和他說話的就是奧布蘭。
溫斯頓一直無法確定奧布蘭是敵是友,即便這天上午他注意到他閃爍的眼神。但這似乎並不重要。他們心意相通,這比友誼或同志感更加重要。他說“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溫斯頓不知道這話的含義,只單純覺得它一定會通過某種方式實現。
電屏里的講話聲暫停下來,一聲清亮的號響打破了沉寂。接着,刺耳的講話聲又出現了:
“注意!請大家注意!現在播放從馬拉巴阡縣來的急電。我軍在南印度取得了輝煌的勝利,戰爭即將結束。急電如下——”
壞消息來了,溫斯頓想。果然,在描繪完歐亞國部隊被慘烈殲滅的形以及列舉完一堆關於殺敵、俘虜的數字后,電屏里宣佈從下星期開始巧克力的供應量由每天30克削減到每天20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