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4)

4.一(4)

另外一個是個男人,名叫奧布蘭,是內黨黨員,有着重要且隱蔽的職務。溫斯頓對他的職務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個大概。看着這個身穿黑色制服的內黨黨員走過來,人群迅速安靜下來。奧布蘭是個大個子,體格壯實,他脖子短粗,面容粗糙、冷酷又幽默。儘管模樣令人畏懼,舉止卻很有魅力。他有個小動作——推一推鼻樑上的眼鏡,不知道為什麼,這能讓人放下對他的戒備——很難說清也很奇怪,這動作讓人覺得他很文雅。若一直想下去,人們會聯想到18世紀的貴族用鼻煙壺款待賓客。許多年來,溫斯頓只見過奧布蘭十幾次,對他非常感興趣,這不只因為奧布蘭優雅的舉止和拳擊手般的外表反差強烈,而是溫斯頓有個秘密的信念——也許還算不上信念,他多少希望奧布蘭在政治方面不會那麼正統。

奧布蘭的表讓人不由自主地得出這個結論。也許,他臉上呈現的不是“非正統”,而僅僅是“聰明”。但不管怎樣,看着他的外表,你會萌生躲開電屏,和他單獨聊聊的念頭。溫斯頓從來沒有耗費半點力氣證實這個猜測,事實上,他也沒法去證實。奧布蘭低頭看了看手錶,快11點了,顯然他決定待在記錄司直到兩分鐘仇恨會結束。他搬來一把椅子,坐在溫斯頓那排,兩人之間只隔了兩個位子,夾在他們中間的是個淡茶色頭的身材矮小的女人,她就在溫斯頓隔壁的辦公室工作。至於那黑頭的女孩則剛好坐在他們的後面。

很快,大廳盡頭的電屏里出了可怕的演講聲,那聲音非常難聽,好像一台正在運作的大型機器在沒有加油的況下出的噪音。這聲音讓人咬牙切齒,寒毛直立。仇恨會開始了。

像往常一樣,屏幕上出現了人民公敵埃曼紐爾·高德斯坦因的臉。觀眾紛紛出噓聲,淡茶色頭的女人還尖叫起來,叫聲中混雜着恐懼與憎惡。高德斯坦因是叛徒,是墮落的人。很久以前(沒有人記得究竟有多久)他是黨的領導者,幾乎和老大哥平起平坐。然後他參加了反革命活動,被判處死刑,但他又神秘脫逃,銷聲匿跡。兩分鐘仇恨會的內容每天都不一樣,但每次都把高德斯坦因當做重中之重。他是頭號叛徒,是最早玷污黨純潔性的人。後來的一切反黨行為、一切破壞行動、一切異端思想和違規越軌的行為都是他教唆的。他仍然活着,仍在策劃陰謀,他也許在國外,躲在外國人的庇護下,也許在國內,藏匿在某個地方——時不時就會傳出這樣的謠。

溫斯頓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縮緊。每當看到高德斯坦因的臉,他就心複雜,這讓他非常痛苦。高德斯坦因長着一張瘦削的猶太人的面孔,白蓬鬆,還蓄着一小撮山羊鬍——這是張聰明人的臉,但這臉又惹人生厭,鼻子又細又長,鼻樑上架着眼鏡,看上去既衰老又愚蠢。他的臉讓人想起綿羊,甚至連他的聲音也和綿羊相似。高德斯坦因對党進行攻擊,他誇大其詞,蠻不講理,辭惡毒,這套把戲就連孩子都能看穿,可聽上去又有幾分道理,人們不得不提高警惕。若頭腦不夠清醒,很容易就被他蠱惑。高德斯坦因辱罵老大哥,抨擊黨獨裁,要求立即和歐亞國和談,還要求論自由、新聞自由、集會自由、思想自由。他緒激動地叫喊着,說革命遭到了背叛——在講這些話時,他語速極快,多使用多音節詞。這分明是對黨的演說風格的拙劣模仿,他甚至使用了新話——毫無疑問,比任何黨員在日常生活中講到的新話都要多。在他說話的時候,為了防止有人被他似乎有些道理的花巧語蒙蔽,電屏上,他的腦袋後面可以看到數不清的歐亞國士兵正排着縱隊前進——這些身材壯碩的士兵都長着典型的亞洲人的臉,都面無表,他們一隊接一隊地走着,綿綿不斷地出現在電屏上,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他們用沉重又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襯托着高德斯坦因的那類似綿羊的喊叫。

仇恨會只進行了半分鐘,房間裏就有一半人按捺不住憤怒出咆哮。那揚揚得意的綿羊臉以及這綿羊臉后歐亞國震懾人心的力量都讓人無法忍受。另一方面,只要看到高德斯坦因的臉,或者僅僅是想像一下他的樣子,人們就不禁恐懼、憤怒。相比歐亞國或東亞國,他更頻繁地成為人們仇恨的對象,因為無論大洋國和這兩國中的哪一個開戰,通常,它都要和另一國保持和平。但奇怪的是,雖然所有人都仇恨、鄙視高德斯坦因,雖然他的理論每天甚至一天上千次地在講台上、在電屏內、在報紙里、在書本中遭到批駁、攻擊、嘲弄,被當做毫無價值的垃圾。他的影響似乎從未減弱過,總會有一些新的什麼人上當受騙,每天思想警察都會抓到受他指使的破壞分子和間諜。他是影子部隊的領導者,這支部隊由試圖推翻政府的陰謀者構成,是個龐大的地下網絡,即傳說中的“兄弟會”。此外,還有一種秘密的說法稱有一本收錄了各種異端邪說的可怕的書在暗中散。這本書由高德斯坦因撰寫,沒有名字,人們提起它時只會說“那本書”。不過,這些都是道聽途說,一般的黨員都儘可能不去提兄弟會和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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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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