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三(1)

10.三(1)

溫斯頓夢見了他的母親。

母親失蹤時,他不是十歲就是十一歲。她身材高大,輪廓優美,沉默寡,動作緩慢,還有一頭濃密美麗的金。至於他的父親,他就印象模糊了。只依稀記得他又黑又瘦,總是穿着整潔的深色衣服(溫斯頓尤其記得父親的鞋跟很薄),戴着一副眼鏡。他們是在五十年代的第一次大清洗中“消失”的。

在夢中,他的母親在距離他很遠的一個很深的地方坐着,懷裏抱着他的妹妹。他幾乎記不起妹妹了,只記得她瘦小羸弱,非常安靜,有一雙機警的大眼睛。她們待在一個類似井底、墓穴的地方,一邊抬着腦袋看着他,一邊慢慢下沉。她們在一艘沉船的大廳里,透過漆黑的海水仰望他。大廳里有空氣,他們都能看到彼此,她們在綠色的海水中下沉,很快就被淹沒了。他在的地方有光,有空氣,她們卻被死亡捲走。她們之所以會在下面,是因為他在上面。他們都清楚這點。從她們的表上,他看不到她們對他的責備,為了讓他活下去,她們必須死,無可避免。

他不記得生了什麼。但在夢裏,他明白,從某種角度講,母親和妹妹是為了他犧牲的。有時在夢裏,人仍然能夠進行思考。人在夢裏意識到的事,醒后再看,仍然意義匪淺。母親去世快三十年了,溫斯頓突然現她的死是那麼悲慘,這樣的悲劇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他想悲劇只生在遙遠的過去,在那個時代,仍然存在着個人私事、存在着愛和友誼。在那個時代,一家人要相互支撐而無須問為什麼。關於母親的回憶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她為愛他而死,可當時年幼自私的他卻不清楚要如何來回報這種愛。不知道為什麼,他記不清具體的況,母親出於對忠誠的信念犧牲了自己,而那忠誠只屬於個人,不可改變。這樣的事在今天已不可能生,今天世上充斥着恐懼、仇恨、痛苦,卻沒有感的尊嚴,沒有深深的、複雜的哀痛。

他從母親和妹妹那大睜着的眼裏看到這一切,她們在綠色的水裏仰望他,她們在幾百英尺下,繼續下沉。

突然,一個夏日的傍晚,他站在了鬆軟的草地上,夕陽的斜暉將土地染成了金黃色。這景象經常出現在他的夢裏,以至於他不能確定此此景是否真的存在於現實中。從睡夢中醒來,他把這叫做黃金鄉。那裏有一大片被野兔啃過的老草場,草場中間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徑,上面到處可見鼴鼠的洞。草場對面是參參差差的樹叢,榆樹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它抖動着的茂密的樹葉就像女人的長。而在不遠處還有一條清澈的小溪在緩緩流淌,溪中有魚在游弋。

那個黑頭的女孩正穿過草場向他走來,猝不及防地脫掉了衣服,高傲地將它們丟到一邊。她的身體光潔白皙,卻挑不起他的**,事實上,他幾乎沒怎麼看她。她扔掉衣服的姿態令他敬佩。她的動作中混雜着優雅和滿不在乎的意味,就好像摧毀了整個文化、思想的體系,就好像不經意地揮一揮手,就能將老大哥、黨、思想警察都掃蕩乾淨。這動作同樣屬於遙遠的過去,溫斯頓喃喃地念着“莎士比亞”的名字,醒了過來。

電屏里傳來了刺耳的哨音,一直持續了三十秒。此時是早上7點15分,這是辦公室工作人員起床的時間。

溫斯頓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他渾身**,作為外黨黨員他每年只有三千張布票,一套睡衣就要花去六百張——他拎起掛在椅子上的背心和短褲,背心已經褪了顏色。再過三分鐘就是體操時間。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直不起身,每天起床,他都會咳上一陣,把肺咳清。之後,他仰着身子躺到床上,深深地喘幾口氣,恢復了呼吸。由於咳得過於用力,那靜脈曲張形成的潰瘍又癢了起來。

“三十歲到四十歲的一組!”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三十歲到四十歲的一組!請大家站好,三十歲到四十歲的!”

溫斯頓立即翻身下床,在電屏前站好。電屏上有一個年輕的女人,骨瘦如柴卻肌肉達,身着束腰外衣和運動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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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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