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05.這個正選,失格!
社團活動時間
一球落地,萬籟俱寂。
宍戶亮緊握球拍的右手頹廢地垂下,額頭淋漓的汗水在塑膠材質的場地上暈染成一片深色的水漬,青黃相間的網球滾到他的腳邊。
“比賽結束,宍戶vs瀧7-6。”
坐在裁判席的非正選社員宣佈道。
宍戶後援團的團長新垣揉着裙角的雙手緩緩鬆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即便是像她這樣的外行,也能清楚地知曉這場勝利來得不易。
不知何時起,瀧荻之介的球技竟突飛猛進到這種地步,甚至一度將宍戶亮逼至絕境。
有那麼一瞬,一個聲音在心底叫囂:
“宍戶君這次要敗給瀧君了,要敗在瀧君手上了。”
幸好最後還是……
她沉重地長舒一口氣。
場內的瀧荻之介尷尬地收回在半空中停滯許久的右手,他注視着宍戶踉蹌的背影,深邃的眼眸里隱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會長,中場休息時間到了。我……”
有栖川潤亦在關注宍戶亮的一舉一動,看他拒絕與瀧荻之介握手,看他推開前來攙扶的鳳長太郎。坐在她身旁的新垣是如此地躁動不安,恨不得下一秒就衝到宍戶所在的位置。
有栖川潤在新垣採取行動的前一刻伸手阻攔住她。
“靜觀其變。”
球場內的氣氛是難以言喻的微妙,此時前去只有死路一條。
有栖川潤不可能明知自己的會員有被當作撒氣桶的危險,還放任她們眼巴巴地湊上去。
新垣察覺有栖川難以動搖的意志,咬着下唇坐回原位。
有栖川潤將新垣的委屈看在眼裏,不置一詞。
地區預選賽迫在眉睫,如果她沒猜錯,今天應該是公佈b組參賽隊員名單的日子。
冰帝網球部素來有a組與b組兩種參賽陣容。
所謂a組便是八位正選成員,該規格基本保持不變。
另一組的成員則不然,他們由部長跡部景吾指定,普遍擁有超過一般隊員,卻還達不到正選資格的實力,主要負責各類預選賽事。
對於無法成為正選的普通隊員來說,這是他們唯一能夠爭取的出賽機會。
“現在本大爺來宣佈本次地區預選的出賽名單。松本&橫山雙打二,谷原&渡邊雙打一,河西單打三,瀧單打二,這次負責帶隊的單打一是……”
跡部景吾原本捋頭髮的右手忽地向前一指。
“宍戶亮。”
宍戶亮抬起頭,蒼白的嘴唇不住地囁嚅。
“部長,我……”
跡部景吾習慣性地捲起一撮發梢,在指間纏繞。
“恩?本大爺的決定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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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帝高等部學生會
窗外是一片被火燒雲染紅的天空,跡部景吾抱臂站在落地窗前似在眺望遠處的風景,身邊是靜默的有栖川潤。兩人纖長的影子投射在地毯上,延伸成遠處一個匯聚的點。
“怎麼,你也要質疑本大爺的決定?”
從有栖川的角度看去,倒映在瞳孔里的是跡部景吾抿成線狀的薄唇以及輕挑的左眉。
相處多年,即使跡部是一個難以琢磨的角色也總能摸出些許門道。
根據有栖川淺薄的了解,這位少爺現在心情很糟糕。
明哲保身是必須的,一旦摻和到網球部的事宜再想全身而退就很不容易了。
有栖川潤兀自權衡一番,還是決定要迎難而上。
誰叫她是應援會的會長,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舍她其誰?
“怎麼會呢,身為跡部後援團的團長,對於您的一切決定都當無條件服從。更何況您出色的判斷力一向令我自嘆弗如。有栖川此次前來是給您賠罪的。”
“噢,你倒是說一說哪裏得罪了本大爺?”
跡部景吾饒有興緻地轉身,言語裏隱約有幾分探究的味道。
“就是剛才在社團活動時間阻攔會員接近網球場的行為,是我怠慢,懇請會長諒解。”
對有栖川的說辭不置可否,跡部盯着她平靜如水的臉龐打量片刻。在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視下,任何的心思彷彿都無處遁逃。
索性放棄掙扎,讓他看個徹底。
有栖川潤臉頰微仰。
“任誰都能看出你有栖川想置身事外的念想,只要那人不是個傻子。”
“跡部會長這話說的不全,我想的不僅是自己能夠置身事外,而是我後援會的會員都能置身事外。畢竟,身為後援會的會長,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人被當做撒氣桶。”
謹小慎微卻偏能把淡漠的本性裝飾得冠冕堂皇,是有栖川潤的拿手絕活。
對於這位巧言令色的下屬,跡部景吾如是評價。
“宍戶君自從在u-17合宿敗給鳳君之後,就一直萎靡不振。想必跡部會長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想要藉此次機會鞭策他吧。”
趨於一致的步調與理性的思考方式是跡部景吾欣賞有栖川的原因之一。
她的視線從不單單停留在某個人身上,與其他後援團團長不同,有栖川潤能夠不帶個人感情|色彩地關注每個正選的動態。
鳳長太郎發球穩定性的提高,忍足與向日之前的暗流以及宍戶亮現下的裹足不前……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第一時間發現跡部此舉背後的深意。
有栖川潤不僅是跡部後援團的團長,更是整個網球部正選後援會當之無愧的會長。
“你倒是看得透徹。”
跡部景吾言簡意賅地回答,算是對有栖川的猜測加以肯定。
“既然知道本大爺的目的,就好好約束你手下宍戶後援團的那群人。如果她們鬧事的話,本大爺決不輕饒。”
有栖川潤唇角的淺笑淡去。
“會長想要守護網球部的心情與我想要守護後援會的心情是相同的,若是這兩者發生衝突,我也不會讓步。”
昏黃的日光照耀在有栖川的側臉。
這一刻,她眼裏迸發的神采教人甘願沉淪。
走廊上,倚靠着牆壁的忍足侑士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唇角勾勒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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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冰帝高等部西面的圖書館罕有人跡,是適合學習和睡覺的僻靜之地。
周三的這節課是自習,有栖川潤接受班級導師的委派成為h組編製畢業相冊的負責人,隨行的還有自動請纓的忍足侑士。
兩人選擇一張靠窗的桌子並排坐下,手裏各拿着一本不同樣式的畢業相冊,是前輩們留下的紀念。有栖川潤隨意地翻閱一會兒,便被死板的攝影方式折騰得興趣缺缺。她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頭去看忍足的進程,卻發現這傢伙趴在桌子上睡得人事不知。
從圖書館借閱的相冊被他墊在顎下,雙手還交疊枕在相冊上。
真是隨心所欲到讓有栖川嘆服的境地。
“會長。”
有栖川潤循聲望去,站在不遠處的是宍戶後援團的新垣。
微微頷首示意。
“新垣,你手裏拿着什麼?”
看見新垣側耳的動作,有栖川潤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壓低了聲調。
她轉頭凝視忍足片刻,見他嘖嘖嘴調整睡姿,繼續與夢境糾纏不休。
新垣走近,從旁邊的書桌邊搬來一張椅子坐在有栖川對面。
她將懷裏抱着的冊子遞到有栖川眼下。
“會長,你說我們這種方式有用嗎?我是說能鼓勵到宍戶君嗎?”
新垣是三年級的後援團長里最拘謹的一個,這與她應援的對象不無關係。
宍戶君啊,大概是正選里對女生很不友善的存在吧。
想起他這些天一蹶不振的模樣,真是稍微有點礙眼呢。
有栖川潤翻開冊子。
扉頁上擠得滿滿當當的簽名讓她的手頓了頓。
那些或工整或娟秀的字跡是宍戶後援團全員的傑作吧。
扉頁下方的空白處是用黑色馬克筆寫上的:
[宍戶君加油!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的喲。]
這句話的末尾是宍戶亮抱着球拍的q版頭像,就連額前的ok綳和他倒扣的帽子都細心地描摹上去。
心間湧上一股暖流,哪怕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你畫的?”
新垣羞赧地點點頭,臉上是幾不可見的一抹緋紅。
有栖川潤朝她露出笑容,視線停留在她眼下的那片烏青處。
“做這個花了多久?”
“昨天熬夜完成的,宍戶君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我們想儘早做出來送給他。不過,他可能不會收吧。”
為新垣語氣里的猶疑顰眉,有栖川合上冊子說道:
“不是挺好的嗎?如果連團長都沒自信與正選心意相通,你後援團的成員就更別提了。”
新垣聞言怔愣一會兒,回過神的她羞澀地點了點頭:
“我們的心意一定能傳達給宍戶君的吧!”
目送新垣的背影消失在圖書館門口,有栖川慵懶地打個哈欠也打算離去。
手腕突然被外力輕扯,毫無準備的她只得再次被迫坐到凳子上。
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忍足侑士。
“真是絕情啊,小潤是要拋下我自己走嗎?”
有栖川嘗試性地掙了掙,忍足的左手紋絲不動。
“怎麼,你不裝睡了?”
忍足侑士的臉上尋不到窘迫,他再次用力,將有栖川潤拉得更近一些。
“告訴我,你和誰心意相通。”
兩人的鼻尖只差一點就要相碰,近在咫尺的距離讓有栖川想要閃躲。
他們的呼吸逐漸趨於同一頻率。
在忍足極富侵略性的注視里,有栖川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疾跳不止。
隱藏在鏡片后的眼裏涌動的是不能與外人道的情愫。
微醺的日光下,種植在圖書館旁的那棵潤櫻開出第一朵粉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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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團活動時間
球場內是一派劍拔弩張。
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無論是後援會的女孩子還是周邊圍觀的非正選成員俱是噤若寒蟬,一副不敢多言的模樣。
追根究底,是因為後援會的有栖川會長與正選之一的宍戶亮正處於對峙中。
向日後援團的小島團長跟在有栖川身後撥開圍觀的人群,快走幾步攙扶起摔倒在地的新垣。
她的四周散落着數不清的碎紙片,那些曾凝聚宍戶後援團全員心血的寄語,如今只剩下支離破碎的字眼。
“幹什麼,你想替她出頭?還是我的話戳中了你的痛處?後援會不就是你閑得無聊建立起的玩意,明明是個外行,還要裝得好像你們多或不可缺似的,真是笑死人。我宍戶亮不需要你們廉價的同情。”
一番話說得不留餘地,宍戶亮倨傲的表情后是作祟的自尊心。
站在他身旁的鳳長太郎為難地扯了扯前輩的袖子,悄聲提醒:
“前輩,你說得太過了。”
跡部景吾倚靠在鐵絲網上,對球場內瀰漫的硝煙味袖手旁觀。
印象中有栖川的後援會和自己的網球部成員發生爭執倒是頭一次。
他對有栖川前幾天的宣言還記憶猶新呢。
[如果這兩者發生衝突,那麼我也不會讓步。]
那就讓他見識一下何謂“不會讓步”吧。
反正剛好差一個合適的人選給宍戶那個傢伙一記當頭棒喝。
這種事情有栖川應該駕輕就熟,不是嗎?
有栖川穿上高跟鞋之後與宍戶的身高相差無幾,她平靜地回視宍戶。
“請恕我無禮,現在的宍戶君可真是遜啊!”
“你……”
被戳中痛腳的人是宍戶亮,他萬萬沒想到會有被人用“遜”這個字評價的一天。
其實,宍戶亮也明了自己現在的樣子像一隻落敗的喪家犬。
在u-17合宿中輸給長太郎,對瀧的優勢也不復存在,就連球技的提升都遇到了瓶頸。
他不過是在找一個借題發揮的契機罷了。
“宍戶君要自我踐踏就請便,但是我後援會成員的心意卻不是能被你隨意踐踏,甚至撕成碎片的。”
有栖川潤瞥了一眼在旁邊淚光閃爍卻隱忍不發的新垣,繼續說道:
“你的後援團里不乏從國一就追隨着的成員。三年前你在都大賽中失利,一度被剔除在正選名單之外,但她們沒有一個申請轉團。在冰帝網球部里,你不是最優秀的。你有沒有想過她們為什麼選擇為你應援而不是其他人?新垣曾對我說,那是因為你從不服輸,只要看着你在球場上揮散汗水的背影就能獲得勇氣。”
“我確實是個外行,但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就足矣。”
有栖川潤突然伸手拉住宍戶亮的隊服向下扯。
“那就是現在的宍戶亮不配我後援會的成員為他聲援!”
鬆開宍戶的衣服,有栖川在忍足欲言又止的神色下高傲地轉身。
“那麼就如宍戶君所願,宍戶後援團就此解散!”
全場嘩然。
宍戶亮難道要成為第一個被有栖川會長除名在應援名單外的正選?
跡部景吾的右手摩挲着下頜,看着有栖川的眼神里透露着意外和激賞。
他當然不相信有栖川潤會真的如她所言解散宍戶後援團。
跡部看見宍戶醍醐灌頂般的樣子,心知這招開始奏效。
緩步走來的有栖川潤在跡部面前站定,她微微彎腰:
“會長,我先失陪了。”
跡部景吾在有栖川抬頭的前一刻,同樣垂首在她耳邊輕道:
“你真是從來不讓本大爺失望。”
緊接着他又隨意地揮揮手,高聲補充一句:
“本大爺准許你缺席後半場。”
最後落在跡部眼眸里的是她側臉那抹恬淡的弧度。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被戳中軟肋呢?
跡部景吾沒興趣追究,扶額看着被有栖川攪得一團糟的局面,他有些抵觸。
收拾殘局?
這可不是一部之長該乾的事情,未免太不符合他華麗的作風了。
跡部環顧四周,搜索着那個戴着眼鏡的偽斯文人士。
“跡部我早退,明天基礎訓練三倍可以了吧。”
“……忍足侑士,你給本大爺滾回來!”
在跡部景吾不顧形象的咆哮中,忍足漸行漸遠。
新垣因剛才被宍戶推搡那一下,膝蓋沁出屢屢血跡,被小島帶去醫務室消毒了。
後援會長與兩位團長的提前離去造成讓觀眾席上的成員陷入混亂,最後剩下的團長們商量再三,一致決定組織後援會成員們先行離席。
球場內的正選們面面相覷。
鳳長太郎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碎紙片,只能勉強辨認出新垣兩個字。
“學長,這是新垣學姐的簽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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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侑士在幾米之外停下追逐有栖川的步伐。
他隱在一棵櫻花樹后探出頭。
站在校門口的有栖川似乎在和誰交談着。
穿着風衣的女人摘下墨鏡。
“小潤,別來無恙罷?”
“歡迎回國,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