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混血少女的仇恨(1)
早晨一覺醒來,羅諾娃的眼球就被窗紙上的異樣光亮吸引過去。***她猜想,昨夜肯定下了一場大雪。從映在窗紙上的白光判斷,雪厚至少到她的腰部。
她懶得起身穿衣,今天要在被窩裏舒舒服服地待一個上午。媽媽不會再催她起來去上學了。
昨晚,她母女倆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輟學了。媽媽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是這個家庭的唯一選擇。只有這樣,她們這個兩口之家才有可能解決溫飽問題。諾娃輟學幫襯一把,不但能使家裏多一點收入,同時還能省下那些書本費。
媽媽說,也只有這樣,才能減少那些春萌動的青少年對諾娃的襲擾。諾娃每天同媽媽守在一起,會相對安全一些。
媽媽說,前天喇叭匣子裏廣播說,蘇聯撕毀了同中國的經濟合同,讓中國人民還清全部借款。**他老人家號召全國人民省吃檢用,咬緊牙關,堅定地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媽媽說,那邊像惡霸黃世仁一樣逼債,這邊拿去抵債的雞蛋用圈子量,大一點小一點都不要。現在老百姓對那邊恨之入骨。媽媽說,不退學不行了,不退學以後會有更多的人欺負諾娃。
諾娃現在能非常準確地理解媽媽說的每一句話了。她聽懂了“蘇聯老大哥翻臉”與她這個中俄混血兒退學的必然聯繫。
諾娃把白晰的肩膀往被筒里縮了縮,收緊了被口,生怕被窗外的賊眼窺見。
她像中蘇邊境黑虎鎮上的一些野男人一樣迷戀着她自己混血的身體。自十四歲之後,她就開始為自己的身體而驕傲,而自豪,而活着。她的身體裏流淌着東北精壯男人和俄羅斯漂亮女人的血。
前幾年,在課堂上學到“精品”一詞時,對中文的理解總是落後於其他同學的諾娃,超乎尋常地站起來搶着回答問題:“精品,乃精良的物品,上乘的作品。我就是我爸我媽的天作之精品,我的五官件件都是精品。老師,我這樣解詞和造句對嗎?”諾娃的話音未落,已是滿堂鬨笑。在課堂上總是板著臉的女教師,笑得老半天直不起腰來,說:“孩子呀,你回答得很好,解釋得很好。不過,精品這個詞一般不用來形容人的器官。不過,你確實是一個稱得上精品的美麗女孩。孩子,很好,以後要像今天一樣敢於站起來回答問題。”
放學后,有個頑皮的男孩子攔住諾娃,要看她胸衣里的精品。她掄起書包,把那男孩打得鼻血四濺。那男孩子哭喊着:“羅諾娃,你是一個沒爹的私孩子。黑松林里的老參精與你媽相好才生了你。”諾娃的性格本是溫和的,但一旦受到同伴的欺負,尤其有人罵她是個野種時,她會暴露出野性的一面。她臉上帶着笑容,手上卻用狠勁擰那男孩子的胳膊:“笨蛋,連大人是怎麼生孩子的都不知道呀。”鎮上的人都說諾娃早熟,14歲時就有壞男孩用“風姿綽約”、“人見人愛”來形容她了。所以,那個壞鼻頭罵她是深山裏老參精的種她是不信的,她知道男女是怎樣生娃的。但是,在她的印象里確實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她時常告誡自己:“我現在雖是一個沒爸的孩子,可我不是野種。誰罵我是野種我就跟誰沒完。”
這之後,羅諾娃又狠狠地收拾了那壞鼻頭一次。這次沒打出他的鼻血只是讓他穿件單衣坐在雪窩裏一動不許動。她問:“以後還要不要看我胸衣里的精品了?以後還罵我是野種不?”那孩子流出的鼻涕都把嘴凍封了,好不容易才張開嘴,說:“不敢了,不敢了。可我真不知道你爹是誰。”她問:“你知道我媽是誰不?”那孩子想都沒想就說:“我知道,你媽是江東過來的老毛子。”她抓了一把雪狠狠地塞進了他嘴裏說:“記住,我媽是革命烈士的女人。”那孩子點頭,嗚咽着吐出雪水,卻又認真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爹是誰。”她又團了一個雪球塞進他嘴裏,說:“你可真是個大笨蛋,我媽是革命烈士的女人,你說我爹是誰?我爹是革命烈士唄。記住了。”那孩子雙手抱肩,全身抖動不止,哆嗦着說:“記住了,記住了。以後我再也不要看你衣服里的精品了,只看你臉上的精品,行不?”她笑了,說:“老師不是說過了,人的器官是不能稱之為精品的,記住了?”那男孩嘴裏說著“記住了,記住了”,抓起衣服,跌跌撞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