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葉不見花,花不見葉(1)
1969年元旦剛過,熊林和黑虎鎮一帶的形勢突然緊張起來。***儘管紅衛兵小將們一直把這裏的天空攪得雲山霧罩的,可眼前這股風來得更加兇猛。
諾娃感覺出,這陣風與蘇聯那邊有關。就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諾娃和羅麗婭突然聽到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有人通知她們,羅長虎要再一次來黑虎鎮。這次不是來祭奠他那些革命烈士和同黨的。口信說,是專程來看望她們母女的。
那幾天,諾娃高興地到處宣傳她當大官的爸又要回來了。她看得出,媽媽也激動得不行,可媽表面上卻陰着臉。她說:“在北草和那女人過得好好的,還假模假樣地回來招惹我們母女做什麼?我們母女心裏早已沒有他這個人了。他來了我們也不見,堅決不見。”
諾娃說:“我去見!”
羅麗婭說:“你敢。聽我的,別去見,見了會更傷心更心寒。“這一天,諾娃要去車站接她爸。羅麗婭攔着不讓去,說:“若是他良心還沒被狗吃光,就自己走進這個屋。”
諾娃還是偷偷去了火車站。在熊林站停靠的火車很少,諾娃等了一天,也不見羅長虎的影子。她去車站裏面問,有沒有一個叫羅長虎的人在這裏下車。
站長出面接見了她。他交給她一個包裹,說是羅長虎留給她們母女的。三個小時前,羅長虎就到達了本站,可在他到站之前,車站就收到了一封加急電報:羅長虎到站即刻安排他上車返回北京。車站想盡千方百計,在第一時間安排他上了車,轉車火速返回了北京。
站長神秘地說,要打仗了。蘇聯那邊要同我們打仗了。雙方都在集中兵力,要誓死爭奪珍寶島。他說,羅長虎很可能就是回去執行戰備任務的。羅長虎是國家要害部門的人,這個時候十分需要他回去。
站長最後囑咐,作為羅長虎同志的家屬,要以國家利益為重,要想得開,支持他這種身過家門而不入的革命行為。
諾娃賭氣地說:“我們不是他的家屬。他的家屬在北京。”諾娃垂頭喪氣地回到鎮口時,羅麗婭正在一個牆角里縮着觀望。諾娃知道,媽之所以選了那麼一個角落等人,是怕一下見到羅長虎磨不開臉,好緩衝一下再走出來。
羅麗婭見諾娃一個人走來,便遲緩地走出來。她沒說話,眼神卻明顯在問:人呢。
諾娃讀懂了媽媽此時此刻的眼神。她那灰黑色的瞳仁四周,放射出一道道細細的光亮。其實,這種光亮在提到羅長虎時經常閃爍出來。尤其在羅長虎從現實生活中再現后,她陣子時有爍爍生輝。不管她用語怎麼哀怨甚至咒罵羅長虎,可她那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羅麗婭心裏一直深藏着羅長虎。由羅長虎在她心靈深處點燃的火焰一時也沒有熄滅過。
諾娃漸懂男女風后,對媽媽感世界的窺視和剖析更加準確。這些年,羅麗婭從沒有向誰傾吐過輕細語的柔意和唧唧噥噥的話。她的感世界是空蕪的,但又是充滿渴望與希冀的。她執着地悖逆愛,卻留有莫大的空間給一個人。她在種種夢幻中疲憊不堪地度日,鄙視着以種種方式拋棄貞操的女人。她常常竭力回憶逝去的時光中最細微的形,呼喚那一個人在腦海中跳躍出來。
那一個人自然就是羅長虎。
今天,就是這個叫羅長虎的男人,蜻蜓點水般踏了一下故土,沒看一眼故人,扔下一個包裹,便逃之夭夭了。
諾娃把包裹遞過去,回答了羅麗婭那探詢的眼神,說,連站門也沒出就又回去了。
羅麗婭接過包裹一下扔得遠遠的:“他壓根就沒想見我們母女。這包東西有什麼用?就是一包金子我也不稀罕。”
接下來的幾天,羅麗婭終日沉默不語。諾娃說:“他終究是來過了。因為戰爭,他才不得不回去的。”聽了這話,羅麗婭眼睛裏所熟悉的光亮一閃即逝。
鎮子的上空,飄了兩天兩夜的大雪,北風出的尖利呼哨在屋前屋后回蕩。空氣被疾風暴雪撕成碎片,鞭撻着樹梢、圍籬、屋頂和其他一切阻擋着的物體。樹枝上積雪厚得像雲塊,一如蓋上了雪花的氈毯,看上去又像張滿了風力的白帆。這些有了幾十年壽命堅強結實的松樹在顫抖,彎曲,搖擺,日夜呻吟不止,可它們的根部卻死死地扎進黑土之中,堅守着固有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