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清修之人
十九子巷口站着兩個全身黑袍只露出精光閃閃眼睛的漢子,目光在四人全身上下掃了兩遍,抬手示意可以進去。
巷子兩側圍牆足有六七米高,空間又很狹窄,看不到陽光,給人以陰森森的壓迫感。巷道彎彎曲曲越走越深,其間幾乎沒有岔道,藍京等人均想兩側院子面積該有多大,裏面都住的什麼人,成天悶頭幹什麼?
之前聽容小姐描述南疆有名的巴依和財主宅院裏有足球場,而且真的定期組織族人比賽,也特許球員身穿短褲光着膀子,說明那幫傢伙不是不懂得變通,根本就是恐懼變通帶來難以估量的結果既而傷害自身利益。
巷子盡頭有幾棵成人手臂抱不過來的大樹,似被擋住去路,誰知快到跟前時大樹間突然閃出個黑袍人,瓮聲瓮氣問道:
“客人是解書計嗎?”
聲調彆扭而怪異,顯然不太習慣說普通話。
解雨欣上前半步道:“是,事先聯繫一共四位。”
“跟我來。”
黑袍人隨即沒入大樹間,葉小刀搶先上前開路,蒲旭則負責斷後,雖是初次合作卻表現得非常默契。
大樹間空間更為狹小,需要側過身子才能進去,藍京暗忖體重超過170斤的恐怕要望而興嘆,可在民風剽悍、體型人高馬大的大西北,180斤以上都很常見,穆薩為何如此設置呢?
一方面可能刻意營造出神秘感、距離感,似乎遙不可及的狀態;另一方面恐怕出於安全考慮,本身很狹窄的巷子有這幾棵大樹擋着,摩托車乃至自行車都甭想通行,只能靠奔跑,此外170斤以上個頭就堪稱重量級,哪怕身手遜點也能靠健壯的身魄取勝。
況且對解雨欣和葉小刀來說還有新問題,當巍然挺拔的山峰略有勉強地從兩樹間擠過去時,藍京不由得心中一盪,趕緊移開視線。
穿過大樹后,前面有個小院子,進去才發現裏面空間很大,矗立着七八幢老式火柴盒般的筒子樓,一律六層,均破舊得不成樣子,很多木窗戶全都垮了矇著各種顏色的塑料薄膜或硬紙板;筒子樓前後私搭着密密麻麻的小棚子,有時敞着裏面堆滿雜物,有的勉強以木板遮擋,隱約可見當作廚房之用;垃圾堆溢到行人路上,散發出濃濃的臭味並引來成群的蒼蠅。
真是城市的死角,正府管理的盲區,這樣低質量、混亂無序的生活一下子將時光推回到二十年前!
藍京看得心頭沉重無比,內心發出深深喟嘆。
黑袍人頭也不回將他們領到位於最西端的筒子樓,站在樓道邊示意一樓右拐。
樓道光線暗淡,充斥着類似外面垃圾堆的味道,可平時相當講究的解雨欣連眉頭都沒皺半下,右拐后率先上前敲門,門開了,裏面屋子沒傢具沒擺設,赫然坐了一地的黑袍人,均神情肅然,面前攤着快翻爛的經書。
解雨欣果真不是第一次來,目不斜視從黑袍人中間穿過,來到盡頭房間前站立,藍京緊跟其後抬眼看時吃驚地愣住:
屋裏根本不是事先所想像的床、沙發或打坐的毯子等等,而是……嵯峨嶙峋的山石!
藍京錯愕地眨了下眼,卻見山石陰影里有個人影迎上前,右手比劃示意只能兩人進去,解雨欣點頭答應,讓蒲旭和葉小刀守在門口。
那人影輕輕撥開覆蓋在山石上的草簾,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解雨欣毫不猶豫彎腰鑽進去,藍京至此雖有點兒後悔也別無選擇,只得緊隨其後。
其實洞口不過是個裝飾,進去后一轉便豁然開朗,彷彿身處四面山峰的谷底平地,然後解雨欣再度雙手合什神肅穆地說:
“長老中午好,今天我請來了新上任的藍市.長。”
藍京則不卑不亢道:“長老好。”
這才看清嘎德林耶長老級大佬,大紫寺影響力最大、威望最高的靈魂人物穆薩居然盤膝端坐在石頭搭成的石洞裏,戴着頭巾,身穿麻布罩衣,臉上幾乎沒半兩肉,瘦得如同骷髏一般,眼睛深凹下去,手指也似枯樹枝般,整個人病怏怏全無生氣。
與藍京想像中的氣派與威嚴迥然不同。
穆薩聽到聲音卻眼皮都沒抬半下,微微幽幽道:“藍市.長,解書計,貴客,稀客。”
解雨欣道:“不過多打擾長老寶貴的清修時間,我直入正題,最近墨族連續發動兩起靜默行動,分別對抗正府重啟農校和大紫寺棚戶改造工程,兩樁工作的意義作用,此前我們已正式向墨族協會易卜拉欣會長作過說明,但靜默行動明顯存在有組織的敵意,藍市.長親自來此,想聽聽長老的解釋。”
“他們中有人挑.剔你分配賑款的工作,如果分給他們一份,他們就歡喜;如果不分給他們,他們就勃.然大怒;他們對你們是吝.嗇的,當恐怖降臨的時候,你見他們望着你,他們的眼睛轉.動得像昏死的人一樣;當恐.怖消失的時候,他們卻以尖利的口舌痛罵你們,而他們對錢.財是吝嗇的……”
穆薩頌經般地喃喃道。
什麼奇奇怪怪的,好像與靜默行為不相干吧?藍京聽得莫名其妙。
解雨欣輕聲道“引用古.蘭經內容”,然後從容道:“請長老明示。”
穆薩語氣更是平緩:“他們譬如燃.火的人,當火光照亮了他們的四周的時候,真.主把他們的火光拿去,讓他們在重重的黑暗中,甚麼也看不見;他們是聾的,是啞的,是瞎的,所以他們執.迷不悟;或者如遭遇傾盆大雨者,雨里有重.重黑暗,又有雷和電,他們恐怕震.死,故用手指塞住耳朵,以避疾雷。”
又是古.蘭經內容?藍京詫異不解地看了解雨欣一眼。
她微微頜首,道:“我有些領悟長老的意思,但靜默行動對社會秩序、正府公信力和城市建設造成了負面影響,也弱化墨族協會橋樑溝通作用,不可一再為之,長老以為呢?”
穆薩仍不正面回答,念叨道:“假若每個不.義的人,都擁有大地上的一切,他必用它做罰金;當他們看見刑罰的時候,他們必懷悔恨,他們要被秉公判決,不受冤枉。難道我沒有延.長你們的壽數,使能覺悟者有覺悟的時間嗎?嘗試刑罰吧,不義者絕沒有任何援.助者;火.獄的人將會哭泣,直哭到沒有眼淚,然後哭出血,就像兩條河流在他們的臉上,如果把船放進去,船會漂起來。”
這段**傳達的意思有些精奧,解雨欣聽得似懂非懂,委婉地說:“可能協會在傳遞信息方面做得不到位而產生誤會,在正府角度發自真誠地想要優化大紫寺周遭環境,這個並非新任書計市.長臨時決策,從前年就開始規劃、可行性調研、立項……”
藍京突然打斷她的話,提高聲音道:“長老,我不懂**,也沒興趣了解墨族內部矛盾與糾葛,只想提醒長老一件事,你、易卜拉欣都是墨族重要代表人物,無論存在多大分歧,都應該對墨族人負責!清修固然重要,也請走出去到棚戶區看看你的子民們過着怎樣的生活——發熱病、傳染病、食物中毒,全紫寺發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區域!有戶人家九個兒女五個沒活過五歲,雖說還有四個總算健康成長了,可是長老,死去的五個都是親生骨肉啊,墨族人的命就如此輕賤不值錢嗎?”
“藍市.長……”解雨欣驚惶地叫了一聲,因為此前從來沒人敢對穆薩這種態度,說這麼重的話。
藍京沖她擺擺手,道:“農校,現在改名為工校了,第一批學員是兩次在農校街打砸肇事的墨族青年,正府網開一面沒有依法處置,讓他們接受工業技術培訓,負責教學的是你們墨族成功企業家,正府費盡心思委屈求全你們還覺得不滿意,請問怎麼做才滿意?難道……再說下去恐怕要生分了,我不想讓局面惡化甚至失控,大概長老也不想吧?”
穆薩終於緩緩抬起頭,睜開眼睛,黑暗中閃爍着幽幽不可捉摸的暗火。
藍京道:“大紫寺東側棚戶區至今居然沒接自來水,大半人家就地打井,還有人到一裡外遠的河裏挑水,那條河上游有好幾家工廠排工業廢水啊,那種水能喝嗎?井水也不象想像中的甘甜,相反重金屬含量相當高,長期在體內沉澱容易得癌症的,長老!”
“藍市.長很特別……”
穆薩此言一出,解雨欣暗暗鬆了口氣,心想這廝終於不念經肯說人話,好兆頭。
隔了會兒,穆薩續道,“墨族人無意站在正府對立面,我沒有組織,易卜拉欣更不敢,所有作為都發自墨族人內心,服從冥冥真.主的召喚,再牢固的堤壩也無法攔阻浩蕩洪水持續衝擊,只能疏導引流……墨族人觀念和意識從出生起就逐漸形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火獄,火獄可讓人們重生。”
藍京不跟他打太極,直截了當道:“大紫寺棚戶區改造工程將由樹閣集團負責,施工人員全部在區域內招聘,正府提供規劃方案並監督工程質量與進度,不會幹預具體操作。”
穆薩沒吱聲,定定看着藍京;藍京眼神不躲不閃,也鎮定地看着穆薩。
“回頭請水樹閣水總來拜訪長老?”
解雨欣很巧妙地打破僵局道。
穆薩思忖良久,才緩慢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