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天煞孤星,厄運來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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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厄運叫倒霉,一群人的厄運叫災難,災難降臨到閩地平和縣東北角客家人村落的那天,六爪女,還有她唯一的童年夥伴紅點在外面整整瘋了一天。***
幾天來,他們沒有在一起玩過,紅點爸媽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把紅點關在家裏不準出來。六爪女幾次去找紅點,都被紅點的爸媽給冷了出來,一直到昨天晚飯的時間,紅點才被放出來。紅點一從家裏出來,就跑來找六爪女,兩人約好今天一起出來玩。這天,他們玩得格外瘋。一大早他們倆就跑到河邊摸泥鰍,中午時分紅點餓了,要回家吃飯,六爪女擔心他一旦回家,下午他媽再也不許他出來,就使出了逼迫加誘惑的兩手功夫,領着紅點鑽進了啞哥搭在柚園邊上的窩棚。
啞哥是個聾啞孩子,給土樓里的賴家豪紳務養柚園,長年累月獨居在柚園旁邊的窩棚里。六爪女他們倆趁啞哥到園子裏整枝的時候,偷吃了啞哥的紅米飯和南瓜湯,還偷喝了啞哥葫蘆里的糯米酒。糯米酒後勁大,兩個人從啞哥的窩棚里跑出來,又到坡下的稻田裏找田雞,酒勁兒上來就躺在稻田裏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坐到了西山肩上。紅點要回家,六爪女卻還要去采柚花,她知道這個時候啞哥要在窩棚里燒晚飯,柚園沒人看管。
早起的下弦月掛在藏藍色的天邊,柚樹的葉片就像漫山遍野的黑絨,一蓬蓬的柚花恍若黑絨布上綴滿的星星。柚花的香味清幽淡雅,月光下的柚花更飄散着清風明月一樣的醉人馨香。六爪女在柚林里徜徉,抬着腦袋踅摸從哪棵樹下手。
“六爪,你好了沒有?”紅點在柚林外邊放風,急着回家,不停地催促六爪女。紅點圖省事,表達親昵的時候就叫六爪女“六爪”。
六爪女並沒有六個爪子,她的左手小指旁邊長了一根枝指,閩地人“指”、“爪”不分,大家都叫她六爪女。六爪女的枝指跟一般的枝指不同,一般的枝指不能用,僅僅有個帶指甲的凸起、分叉而已。六爪女的枝指卻和其他五根手指一樣靈活、有力,她和別人生衝突打鬥起來,在人家臉上撓出的抓痕,都是六道。
六爪女四肢掛在柚樹上,伸出腦袋湊近樹枝嗅着,她要選一叢最香的柚花採摘下來插到自己房間的花瓶里。她想,這一蓬蓬星星點點的淡黃色柚花,如果開放在屋子裏,即使晚上一個人躺在黑蒙蒙的土屋中也像是能夠看到天上的繁星。還有這濃郁清甜的芳香,嗅着柚花的味道睡覺,夢肯定都是香的。
“昭女,好了沒有?快點兒!”紅點在樹下面催促。紅點對六爪女的稱呼有嚴格的下意識界限,隨意率性的時候就叫六爪女“六爪”,表示鄭重其事的時候就叫六爪女“昭女”。紅點是六爪女的鄰家男孩,眉毛心長了一顆紅痣,有人說這顆痣主貴,紅點今後必定福大、命大、造化大。也有人說這個痣主凶,紅點命運坎坷,很難善終。不管這顆紅痣主貴還是主凶,對於六爪女來說,這顆痣就是他的特徵。六爪女善於用人的特徵來給人命名,她根據紅點的那顆紅痣,就管他叫紅點。
六爪女帶着紅點跑到啞哥看管的柚林里采柚花,既是為了讓他把風,防備啞哥突然回來,也是為了壯膽。天黑,總是會讓六爪女心裏不踏實。六爪女有點貪心,滿樹的柚子花每一叢她都想摘回家,每一叢又都有些叫人難以滿意的瑕疵。她要挑選一蓬完美無瑕、剛剛綻放的嫩花。她的兩腳勾在樹杈上,兩隻手就像翻飛的粉蝶,十一根手指就像貪婪的雀鳥喙啄食般靈巧,在一叢叢、一蓬蓬的花枝中間採摘着。雖然在夜裏,她仍然能從採摘下來的花枝上擇除敗蕊,留下新蕾。
“昭女,你再不下來我走了。”紅點出了最後通牒。
昭女是六爪女的名字,六爪女姓劉,加上姓氏,她的大名就叫劉昭女。人們管她叫六爪女,既是着眼於她的六指,也是對她名字音的模擬。土樓里的賴老爺經常拿六爪女的名字打哈哈:“哈哈,你這個衰佬,生了一個六爪狼女還害怕別人不知道嗎?叫個啥劉昭女!衰佬,你給我說說劉昭女是個啥東西?”賴老爺對住在土樓外的農戶說話,一般都稱呼為“衰佬”,“衰佬”屬於貶義、蔑稱,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