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委屈求全

這一晚，榮靖宸就一直坐在夏小米家的樓下，遠遠的看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戶，回想着和她一起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從五歲開始，他們一起走過了稚嫩的童年，青蔥的少年，他的每一段經歷，幾乎都有她的身影，他的初吻，他的初夜，他第一次愛上的女孩，她的笑，她的淚，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

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眼看着新一天的太陽就要升起，他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抬起頭，再次看向了那扇窗戶，然後掐滅了煙頭，轉過身，離開。***從他決定聽從父親的安排，和蔣心悅訂婚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和小米，再也沒有了可能，從此，她會是岑太太，而他，也會有新的家庭，新的生活，能夠親眼看到她過的幸福，他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訂婚宴設在a市最豪華的酒樓，遵照他的意思，只是兩家人坐下來一起吃個飯，也就算是把他們的關係定下了，大概是覺得這樣簡單的安排委屈了蔣心悅，所以榮家二老對她格外的熱。

榮靖宸本就不多話，此刻也只是安靜的坐着喝着茶，他的左手邊坐着已經成為他未婚妻的蔣心悅，見他不怎麼吃東西，她還主動夾了一塊牛肉到他碗裏，巧笑倩兮，“怎麼不吃？這些菜味道都不錯，你嘗嘗。”

他輕道了一聲謝，卻也並沒有吃她夾到他碗裏的菜，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喜歡的話以後再帶你來吃。”

兩家家長原本都在討論着他們不久以後結婚的事項，榮母見狀在桌下暗暗的踢了他一腳，示意他主動一點，他這才伸手拿起了筷子，夾了一點菜到蔣心悅碗裏，“你喜歡吃的話就多吃一點。”

蔣心悅微微的紅了臉，說實話，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從不主動向她示好，更別說一些親密的動作和辭了，所以他難得的主動更是讓她覺得受寵若驚，即使他夾過來的菜並不是她喜歡的，她也覺得很開心了。

片刻之後，榮靖宸斂了心緒，輕咳了一聲之後說道，“我的工作調動通知已經下來了，過了年之後就會調回軍區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榮慶忠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你調動工作的事怎麼沒有事先跟我說？是上面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覺得我在基地沒什麼大的作為，我還是比較喜歡軍區那種嚴謹的生活，正好那邊有一個職位缺人，我就申請調過去了。”

“胡鬧！”榮慶忠瞪着他，很不悅的說道，“這才剛剛訂婚呢，你就把工作調回了軍區，那心悅怎麼辦？難道你想兩地分居？”

榮靖宸依然還是淡淡的，“調動工作的事是之前決定的，當時並沒有想過要這麼快訂婚，不過我已經想過了，我和心悅結婚後就讓她隨軍，軍區也有幼兒園的，正缺她這樣的老師。”

榮慶忠啪的一聲放下了手裏的筷子，“什麼事都是你自己決定的，你有沒有問過我們的意思？有沒有問過心悅是不是願意？”

蔣心悅見他動怒，趕緊放下筷子說道，“伯父，你別生氣，其實靖宸之前有跟我提過，問過我的意見，我覺得男人志在四方，我作為他的妻子不該成為他的阻礙，我願意跟他隨軍，他才提交了申請。”

榮靖宸微怔，不由的多看了她一眼，事實上，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自然包括她，只是他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幫他撒謊。

榮慶忠余怒未消，“你別幫着他來騙我，他是我生的，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嗎？他這就是被慣壞了，任意妄為。”

“行了行了，”榮母見好好的一場訂婚宴再鬧下去怕是要壞事，趕緊出來打圓場，“他是你生的，什麼脾氣不還是隨你？今天是靖宸和心悅訂婚，別的事以後再說吧。”

蔣家二老也趕緊幫腔，“是啊，工作上的事不着急，反正來日方長呢，今天是好日子，就別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親家，我們敬你一杯。”

榮慶忠雖然還是很不爽，可有外人在，又是自己的親家，終是不好作，只好暫時壓制下心頭的不悅，端起酒杯和他們敬了敬酒。

聽聞榮靖宸訂婚的消息，夏小米在工作室里了一個下午的呆，她沒有後悔當初和他離婚的決定，也沒有後悔與岑亦謙的這段婚姻，可是，在聽到他即將要和另一個女人走入婚姻的殿堂，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的一陣緊縮，心頭好像空了一塊，有些淡淡的失落。

她打開了辦公桌的抽屜，在最裏面的角落裏掏出了一枚戒指，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鑽石的光芒依然熠熠生輝，鉑金的指環內側，刻了三個漂亮的英文字母：rjc，字母的周圍，是很多細小的愛心，這是他名字的縮寫，而她的名字，則刻在了他那枚男戒的內側，當初看來是無比浪漫的一個細節：象徵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現在，卻只能讓她感覺到世事無常，心頭酸澀。

她輕嘆了一口氣，把戒指放回了飾盒，再重重的關上了抽屜，落了鎖。

很快就到了年底，球球的幼兒園放了寒假，岑亦謙的公司也放假了，可夏小米這一行卻是沒有休息日的，尤其是大家都休息的時候他們的工作反而更為忙碌，葉伽的通告排的滿滿的，就連大年三十都要在攝影棚里度過。

她邀請了葉伽和apple到家裏來一起過年，反正過年的氣氛是越熱鬧越好，可這貨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問他原因，他卻說要和apple妞妞一家三口一起過，夏小米也只好歲他了。

年三十的時候榮家一大早就把球球接過去了，按照慣例，榮家幾個兒子依然是要等年過了才能回來，他們原本的設想是讓球球在榮家過年的，可兩家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今年又是他們回來的第一年，夏建國哪捨得把孩子給他們？於是商量之後決定，年三十這天白天就讓球球在榮家過，晚上回夏家和他們吃團圓飯。

因為是過年，家裏的傭人也都回家了，於是上午的時候夏小米便和杜樂清一起出去買了菜，把家裏徹底打掃了一遍，下午兩個大老爺們忙着貼春聯，喝茶，下棋的時候，她們便開始包餃子，做菜，為晚上的團圓飯做準備，一家人其樂融融倒也非常開心。

夏小米端了兩杯茶推開了書房的門，兩個大男人正在棋盤上殺的你死我活的，夏建國剛輸了一局，正紅着眼要贏回來，她見狀暗暗的掐了岑亦謙一下，示意他見好就收，該放水的時候還是要放水，大年三十的，可別把老頭給氣着了。

岑亦謙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沖她寬慰的笑了笑，見她換上了出門的衣物，不由得訝異的挑眉，“你要出去？”

“我去接球球，不然待會路上就該堵了。”

“那我陪你去吧。”

夏小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了，你在家陪爸爸下棋吧，也不是很遠的路，我自己開車過去就行了。”

他也沒有再堅持，點了點之後交代道，“那行，你路上小心一點，慢點開車。”

“好，那我走了，待會兒見。”

今年的天氣不錯，雖然氣溫很低，可太陽很好，懶洋洋的照在身上，倒也不覺得多冷，這個時間的街道上車子並不多，她一路暢通的到了榮家大宅。

進門的時候球球正和榮母玩成一團，榮慶忠身體剛剛恢復，自然只有在旁邊眼紅的份，屋子裏開了暖氣，暖烘烘的，耳邊只聽到小朋友清脆的笑聲，無比的溫馨。

見到她進來，球球立馬一個飛撲跑過去抱住了她的腿，“媽媽，你來接我了嗎？”

她點了點頭，抱起了他，“是啊，媽媽來接你回家吃飯，你今天乖不乖？有沒有聽爺爺奶奶的話？”

他微仰着頭，一臉的得色，“當然了，我可聽話了，奶奶還做了蘿蔔丸子給我吃呢，可好吃了，我原本還留了兩個給媽媽，不過實在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就全吃光了。”

夏小米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小饞貓。”

片刻后，她看向了榮家二老，道，“爸爸，媽媽，我這就帶球球回去了，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榮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謝謝，也祝你生活美滿，永遠健康漂亮。”其實她最中意的還是這個媳婦了，只可惜，她們的婆媳緣分太淺，幸好現在這個蔣心悅也不差，也算是聊有慰藉，視線落在球球兩隻小臟手上，趕緊又叫住了她，“小米你等一下，我先帶球球去洗個手。”

“好的，謝謝媽媽。”

片刻之後，榮母牽着球球出來，他們便揮手向二老告別，剛走出客廳，房門便咔噠一聲從外面被打開了，榮靖宸和蔣心悅出現在了門口，四目相對，竟是一片沉默。

“爸爸，蔣老師。”球球看不懂大人之間暗涌的愫，只是乖巧的打招呼。

蔣心悅立刻回神，她看着球球，驚喜的說道，“是球球來了呀，正好，蔣老師今天給你買了個禮物，你在的話就不用特意送過去給你了，來，看看喜不喜歡。”

說著，她轉身回了車庫，從後備箱裏拿出了個箱子，看箱子的外包裝，應該是一部遙控的吉普車。

“呀！是遙控汽車！”球球驚叫了一聲，哧溜一下就從夏小米身上滑了下去，跑過去抱住了箱子，漂亮的小臉蛋上一臉的驚喜，“謝謝蔣老師，我好喜歡！我一直都想要一輛遙控小汽車的！”

“真的？”蔣心悅也是一臉的笑意，湊過身來在他臉上親了親，“球球喜歡就好，下次球球想要什麼玩具就告訴蔣老師，蔣老師給你買。”

“好的，謝謝蔣老師。”他也湊過身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格外的乖巧。

夏小米神微怔，看着他燦爛的笑容，不知道為何，她突然間就覺得鼻子一酸，一股強烈的淚意湧上了眼帘，這個孩子，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最喜歡的是飛機，不論是什麼樣的玩具，只要和飛機有關就愛不釋手，可是，他卻並不喜歡汽車！所以，他的玩具箱裏，基本上看不到小汽車的蹤影！可他剛才，卻表現的那麼快樂，那麼高興！

她忍不住彎腰抱起了球球，低着頭快速的說道，“謝謝，那我們就走了，新年快樂。”

“你們也新年快樂，再見。”蔣心悅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勢和他們道別。

看着他們上了車，大紅色跑車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院子裏，榮靖宸的眉頭卻是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他多熟悉她啊，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悲他甚至比她自己都要了解，所以，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剛剛，她很難過！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低沉，竟像是強忍了淚意！

“靖宸，怎麼了？”蔣心悅見他遲遲不進屋，不由得訝異的問道。

他這才回神，輕嘆了一口氣收回了視線，“沒什麼，進去吧。”她已經嫁了人，他也有了未婚妻，即使她真的為了什麼事難過流淚，他也沒有資格去過問了。

汽車一離開軍區大院，夏小米便踩下了剎車，轉身用力的把球球抱在了胸前，淚如雨下。

球球被她突然的動作驚着了，好一會兒才疑惑的開口，“媽媽，你怎麼了？你為什麼哭？”

她抱着他，眼淚一顆一顆的低落在他的肩膀上，“傻孩子，你明明不喜歡遙控汽車的，剛剛為什麼要說很喜歡？”

他低了頭，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似的絞弄着自己的衣角，許久之後才輕輕的說道，“對不起，媽媽，我不該撒謊。”

她鬆開了他，擦了擦臉上奔流的淚水，說道，“媽媽沒有怪你，媽媽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我……”他猶豫的絞着自己的衣角，慢吞吞的說道，“他們都說爸爸要和蔣老師結婚了，以後她就會是我的新媽媽，如果她不喜歡我的話，爸爸也會不喜歡我的。”

沒等他說完，夏小米已經一把將他揉進了自己的胸膛，剛剛擦乾的眼淚再一次噴薄而出，心頭就像是點燃了一把火，又像是被插進了一把刀，讓她渾身都痛，難以自已，他才三歲啊！不是該天真爛漫，對人世故根本毫不知的年紀嗎？為什麼，這麼小小年紀的孩子，就能勉強自己去假裝喜歡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東西來迎合別人？

球球卻不知道她在傷心什麼，看她哭的厲害只能不停的用小手去抹她臉上的淚珠，小聲的道歉，“對不起，媽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撒謊了，你別哭好不好？”

許久之後，夏小米才用力的擦了擦臉，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的笑着捧着他的臉說道，“好，媽媽不哭，我們回家！”榮靖宸和誰結婚她無權干涉，可是，她絕不會讓自己的心肝寶貝再承受這樣的委屈。

這一頓晚餐，是這麼多年來他們一家坐在一起吃的第一頓年夜飯，飯菜是杜樂清親手做的，都是他們喜歡吃的東西，桌上大家笑語晏晏，因為心好，夏建國還特意開了一瓶珍藏茅台，夏小米這個千杯不醉自然是饞得緊，可岑亦謙看得也緊，愣是不肯給她喝，只給了她和球球一人一瓶旺仔牛奶，讓她氣絕，可偏又說不了他，誰叫她自己的胃確實是不爭氣，喝不得酒的？

飯後，岑亦謙帶着球球在院子的草坪上放煙花，他們在屋子裏就聽到小朋友興奮的高聲喊叫的聲音，不由得也是開心一笑。

八點，大家準時坐到了沙里一起看央視春晚，雖然節目不怎麼樣，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看聊聊吃吃倒也非常有氣氛，到了九點多，球球開始犯困，二老便帶他回房去睡了，於是便各自回了房。

夏小米這些日子忙着葉伽的通告也有些累了，和岑亦謙親熱了一番很快就入了夢鄉，不知道過了多久，被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給吵醒了過來，耳邊滴滴答答的傳來短訊的聲音，她打了個哈欠，隨手拿起了枕頭邊的手機。

都是同事和朋友來的祝賀短訊，看的出來大都是群的，短訊的內容也都是大同小異，她睡意朦朧的也就沒回，剛想合上手機繼續去睡，就看到一條短訊閃了進來，信者赫然是“榮靖宸”。

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點開了短訊，讓她意外的是，這條短訊很長，而且和其他群的祝賀短訊不一樣，她只看了第一句，就忍不住淚濕了枕巾，“寶貝兒，請容許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因為從這一刻開始，我便再也沒有了如此叫你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