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來了(中篇小說)(21)

87.年來了(中篇小說)(21)

小高一走,他們只好散場。

石磊在牌桌上輸了還是贏了,我從不過問,他自然也不會向我通報。只見他上過廁所,給自己沖一包奶粉,坐在桌前,一聲不吭地喝了,照舊臉不洗,牙不刷,目不斜視,旁若無人,走進大房子,連人帶衣服滾進我睡過的被窩裏去了。我忍了忍,帶了大房間的門,我已經懶得和他說話了。

秋葉終於來了,帶着鐵蛋。鐵蛋又黑又胖,像根鐵柱子,背上背個湖藍色雙肩書包,進門嘴巴甜甜地叫我一聲“大姨”,叫維維一聲“姐姐”。秋葉瘦得不成樣子,巴掌大的臉上原先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白多黑少,目光呆板,皮膚粗糙乾澀,眼角額頭皺紋縱橫,脖子顯得更加細長,筋骨根根清晰可辨。

我拉過鐵蛋,攬在懷裏,心疼地說:“你媽把你喂這麼胖,可她瘦成那樣,像遭年饉的人。”

秋葉生性剛強,進門又說又笑,問長問短,說:“姐,你咋了嘛,病還沒好,怎麼比我前季來的時候又瘦了一圈?”我說:“這鬼病,葯吃了沒多少,效果不好。慢慢磨着去,磨到一定時候就好了。”

維維領鐵蛋去她房子玩,我們姐妹坐在客廳里惺惺惜惺惺,說心裏話。我問工資了沒有,秋葉說:“不提工資罷了,提起了熬煎死人。上一月班,拿不上錢,上一月班,拿不上錢,人都沒心勁上班了。拖到年底,各鄉各鎮突擊向群眾收稅,到老百姓身上剝皮。稅重得要命,咱家四畝果園,一畝多地頭一年掛果,另外二畝多地樹栽的遲,還沒結果子,可鄉上那些收稅的鬍子眉毛齊上算,核了兩千三百元的稅。蘋果下來,揀好的賣了八百多元,剩下的果子賣不出去在庫里存着,盼望年跟前果價上去了賣,想不到越到年關,果販子把價壓得越低。果子賣不出去,媽心焦,整夜睡不着覺,收稅的整天攆上門要錢。”我說:“那咋辦哩?”秋葉說:“咋辦?沒錢交,要命不成,大家都抗着,又不是咱一家子。”

我的頭馬上大起來。

鐵蛋偎到秋葉肩上小聲喊:“媽,我餓了。”我恍然大悟,姊妹見面只顧拉家常,忘記做飯了。先拿出一盒軟香酥放在他母子面前,奔廚房開火做飯。秋葉洗過臉,吃一塊香酥點心,直說好吃。我說:“多吃幾個,一箱子哩。”

秋葉換上拖鞋,去南面房子和陽台上轉一圈,過廚房來要給我幫忙。我說:“你歇着去,晌午剩菜熱一熱,下點挂面,晚上咱好好做着吃。”

秋葉讓我少做點,說她暈車不想吃飯。我從冰箱裏拿出四個雞蛋打進鍋里。

站在灶前,心裏沉甸甸的。先為父親的蘋果賣不出去泛急,後為秋葉的處境熬煎,再為妹妹們工資領不到手愁了又愁。

與秋葉她們相比,我的經濟狀況算是好的,單位雖然不行,工資到目前為止按時;石磊那邊吃皇糧,旱澇保收,我應該知足。可是,親人們的日子窘迫,心裏還是舒展不起來。我這邊的現狀,也是一塊心病,如果我這邊安穩,像前些年那樣,工資拿着,獎金領着,我能照顧父母,也能給妹妹們救急。現在倒好,要徹底完蛋了。完蛋了也好,不破不立,與其死不死,活不活的苟延殘喘下去,倒不如來個食盡鳥投林,各奔東西。

各奔東西,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到哪裏去?半老不少,又無一技之長,出路在哪裏?當然,石磊是公務員,大小算個處長,靠他養活不是活不下去。前些天,我對他說明年單位大概要減三分之二的人,我是經理們的眼中釘,估計“分流”在所難免。他聽了后,說:“‘分流’就‘分流’,你身體也不好。”做到做不到說到也不錯,女人本來就很好哄,丈夫的一半句好話當銀子使。他素來不哄我,偶爾說句好話,使我感到欣慰。米面夫妻,酒肉朋友,憑他的能力,養活我吃飯不會成問題。只要我能夠糊糊塗塗,安於現狀;只要我能委曲求全,全心全意料理好家務,日子馬馬虎虎還是可以推得前去的。誠然,我的話帶有雙重意思,除了給他說明面臨被“分流”,無事可做外,想探他口氣,能否設法給我換個能出工資的單位。他的回答明確無誤地告訴我,不可能,不是他不替我考慮,而是權力有限。原本怕求人,讓他給誰去下話?在目前這種競爭激烈的形勢下,他能保住自己的職位,已經不容易了。沒想想,管四五個人的小處長,能有多大能量?何況,他最近回到家越不像話,動不動擺臉色給我看;原來在外邊打牌,現在不聲把人往家裏領了,還用眼色指使我;我有病,單位又不行了,他冠冕堂皇地說句不疼不癢的話可以,真正心裏怎麼想誰知道。罷,罷,不靠他,他高升了也不靠他。有手有足,餓不死。要不,我們姐妹賣飯去,這倒是個好意向,低成本,低風險,秋葉做得一手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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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遙遠的傳說(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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