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譯自瓶子日記(1)
[註:以“譯自瓶子日記”為標題的章節中主人公為希奧爾希奧,敘事視角為第一人稱。***]
今天一個來自城市的記者拜訪這裏,欣賞這些畫,問我為什麼畫這些東西。他說,它們太平淡無奇了,可為什麼你一遍遍畫瓶子?相同的畫,卻畫了一遍又一遍,有什麼意義嗎?他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好像能得到確切的答案,並且這個答案意義番茄。於是我對他說:“我不畫瓶子。”這人一定認為我瘋癲了,或者是遲鈍,或者是狡詐。毫無疑問,他會將這歸罪於我所居住地方的鄉土氣,或者我不出席畫展或沙龍。他看不到選擇,也看不到盤中水果所呈現的組合以外的東西——一個李子,兩個杏兒,還有一個李子。他只能在畫布上看到表象:綠色、灰色和白色的顏料,而這些只有在引導下才能衝破界線。他認為學院教給我們的那些長長的陰影畫法很古怪。
對於他而,畫架上的繪畫簡直是一場葬禮,精細、整潔,卻過於寂靜,無法讓他明白其中的含義。他沒有接受過實際培訓去識別硃紅色精細的層次感及其所造成的渲染效果。如果他在談話時向西面轉過頭,也許能看到群山後西沉的落日和滿天落日的餘暉。
然而,我並不是如這位攜帶攝像機、身着筆挺西裝的年輕記者期待的那樣。他告訴我他對我的身體狀況深感傷心,並代表整個意大利表示惋惜,於是我跟他調侃道,他一定患有急性消化不良,需要一些消化劑恢復機體的平衡。我向他保證我身體很好,只是上了點年紀。不知道是誰作了報道,說我已經躺在床上等死。過了一周,他驕傲地告訴我,他將動身前往米蘭聽邁韋斯·達維斯演奏小號。“太棒了!”我說。現在他走了,回到他的住所,他所在的那條街擠滿了摩托車,還有身材苗條的女孩賣雪糕,喧鬧番茄。他為雜誌撰寫文章,告訴他的朋友們,作為一個藝術家而,我畫風質樸;但作為一個人而,我思維複雜。他會說,提及死亡的話題,我會開個玩笑,其實我的身體已經向它屈服了。至於我作品的主題,我沒有給世人任何提示。他會說,我的繪畫有一種獨特的閃光點,但它毫無意義,既摸不到,也抓不着。他們會給這些瓶子拍照製成展覽目錄,然而我總會讓評論家心煩意亂,他們會說我是故意的。
我告訴那人,看,再仔細地看,因為他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裏。
特莉薩每天來拜訪一次,有時候如果有需要投遞的信件或者該洗的臟衣服她就會一天來兩次。她通常會帶來雪茄、洋蔥頭和鳳尾魚。她進門從不敲門或者叫喊,因為她認為任何一種噪聲都會打擾我在畫室的工作。看到她你就能感受到她去過的市場上亂鬨哄的氣氛。她會很利索地把水池裏的東西翻過來,沖凈肥皂泡。她臉上的肌肉會隨着笤帚輕輕劃過而微微顫動。如果可以,她會翻開地皮,把我讓她帶走的大蒜連根拔起。我告訴她跳過羅勒屬植物[羅勒屬植物:一種香草植物,在熱和乾燥的環境中生長得最好。],等它們完全乾透的時候再澆水,可她卻經常澆水。她喜歡把黃紅色的西紅柿帶到屋裏,放進靠牆的碗裏,當成裝飾。她會把蜥蜴掃到托盤裏,連同斷了的尾巴輕輕撣到外邊,可是小蜥蜴會迅速地爬回屋裏,開始它們新的戰役。她可能覺得我想畫她,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冬天的時候她來得不像往常那樣頻繁,因為通往塞拉彼得魯齊的山路太陡峭了。
我也接待其他的來訪者,比我預想的要頻繁得多。安東尼奧已經開始密切注意我。他希望我搬出這個像農舍一樣的房子,最好搬到博洛尼亞凡德澤大街的公寓裏,這樣他就能定期拜訪我。如果記者沒預約就上門造訪,他們會表現得很緊張。我並不認為這是秘密行動,但可能他們覺得這樣能捕捉到真實的我,奧秘最終就會揭曉。也許他們認為會看到我身穿制服,或口念咒語,或在畫室里和物品侃侃而談。他們說這些未修繕的路讓他們想起了遠親們的婚禮。他們把摩托車停靠在柏樹邊,爬上斜坡。要是看見小鳥的顱骨或者鳶尾花,他們便如獲至寶,一路上緊緊握着。儘管大自然無處不在,然而在這裏它卻更能在單個的物體上體現出來。對於城市居民而,大自然是無形的,飄浮在城市的天氣里,潛伏在人們的身體裏,特別是當醫生告訴他們身體出現病症時。收集屍骸和各種顏色是人的本能,當走近安靜的生命時,人們練習着它們特有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