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四章(6)
日本兵托着瓷盤,從民伕面前,從男女老幼們面前慢慢走過。父親看到羅漢大爺的耳朵蒼白美麗,瓷盤的響聲更加強烈。
日本兵把耳朵端到日本官面前,軍官點點頭。日本兵把瓷盤放在日本兵的屍體旁,靜默片刻,又端起來,放到狼狗嘴下。
狼狗收起舌頭,用尖尖的、烏黑的鼻子去嗅那兩隻耳朵。它搖搖頭,又吐出舌頭,蹲坐起來。
翻譯對孫五說:“喂,再割!”
孫五在原地轉着圈,嘴裏咕咕嚕嚕地說著什麼,父親看到他滿臉油汗,眼睛眨得像雞啄米一樣迅速。
羅漢大爺的雙耳底根上,只流了幾滴血,羅漢大爺雙耳一去,整個頭部變得非常簡潔。
鬼子軍官又吼了一聲。
翻譯說:“快點割!”
孫五彎下腰,把羅漢大爺的男性器官一刀旋下來,放進日本兵托着的瓷盤裏。日本兵兩根胳膊僵硬地伸着,兩眼平視,像木偶一樣從人群前走過。父親覺得奶奶冰冷的手指幾乎摳進自己肩頭肉里。
日本兵把瓷盤放到狼狗嘴下,狼狗咬了兩口,又吐出來。
羅漢大爺凄厲地大叫着,瘦骨嶙峋的身體在拴馬樁上激烈扭動。孫五扔下刀子,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日本官兒把皮帶一松,狼狗撲上來,兩隻前爪按着孫五的肩頭,一嘴利齒在孫五面前晃。孫五躺在地上,雙手捂住臉。
日本官打一個唿哨,狼狗拖着皮帶顛顛地跑回去。
翻譯官說:“快剝!”
孫五爬起來,捏着刀子,一高一低地走到羅漢大爺面前。
羅漢大爺破口大罵,所有的人在羅漢大爺的罵聲中昂起了頭。
孫五說:“大哥……大哥……你忍着點吧……”
羅漢大爺把一口血痰吐到孫五臉上。
“剝吧,操你祖宗,剝吧!”
孫五操着刀,從羅漢大爺頭頂上外翻着的傷口剝起,一刀刀細索索響。他剝得非常仔細。羅漢大爺的頭皮褪下。露出了青紫的眼珠。露出了一稜稜的肉……
父親對我說,羅漢大爺臉皮被剝掉后,不成形狀的嘴裏還嗚嗚嚕嚕地響着,一串一串鮮紅的小血珠從他的醬色的頭皮上往下流。孫五已經不像人,他的刀法是那麼精細,把一張皮剝得完整無缺。羅漢大爺被剝成一個**后,肚子裏的腸子蠢蠢欲動,一群群蔥綠的蒼蠅漫天飛舞。人群里的女人們全都跪到地上,哭聲震野。當天夜裏,天降大雨,把騾馬場上的血跡沖洗得乾乾淨淨,羅漢大爺的屍體和皮膚無影無蹤。村裡流傳着羅漢大爺屍體失蹤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一代傳一代,竟成了一個美麗的神話故事。
“他要是膽敢耍弄老子,我擰下他的腦袋做尿壺!”太陽越升越小,出白熾的光線,高粱上的露水稀了,野鴨子飛走了一批,又飛來一批。冷支隊的人還沒到,公路上除了偶爾竄過野兔外,再無一個活物。後來又鬼鬼祟祟地跳出來一隻火紅的狐狸。余司令罵完冷支隊長,喊一聲:“喂,都起來吧,八成是上了冷麻子這個狗娘養的當啦。”
隊員們早就趴累了,巴不得這聲喊。司令一聲令下,都應聲爬起,有的坐在河堤上,嚓嚓地打火吸煙;有的站在河堤上,用力往堤下撒尿。
父親跳上河堤后,還在想着去年的一些景,羅漢大爺被剝皮后的頭顱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動。野鴨子被突然冒出來的人群驚嚇,齊飛起,又陸續落到不遠處的河灘上,蹣蹣跚跚地行走,翠綠的鴨羽和黃褐的鴨羽在草叢中閃爍。
啞巴提着他的腰刀和老漢陽步槍,來到余司令面前。他面色沮喪,眼珠子直。抬手指太陽,太陽已東南晌;低手指公路,公路空蕩蕩;啞巴指指肚子,嗷嗷地叫着,揮動着胳膊,對準村莊的方向。余司令沉思片刻,對路西邊的人喊:“都過來!”
隊員們跨過公路,聚到河堤上。
余司令說:“弟兄們,冷麻子要是敢耍弄咱,我就去把他的腦袋揪來!天還沒晌呢,咱再等一會兒,等到過了晌午頭,汽車還不來,咱就直奔譚家窪,跟冷麻子算賬。大家先到高粱地里歇着去,我讓豆官回去催飯。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