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4)
為”,只是她未識別罷了,她沒有想到(如同人們對老者的高齡、國王的不拘禮節、外省人的靈通信息感到吃驚一樣)德·諾布瓦先生正是出於同一種習慣而既日理萬機又複信迅速,既取悅於社交界又對我們和藹可親。再者,和所有過分謙虛的人一樣,母親的錯誤在於將與自己有關的事置於他人之下,即置於他人之外。她認為父親這位朋友能即刻複信實屬難能可貴,其實他每日寫大量書信,這只是其中的一封,而她卻將它視作大量信件中之例外。同樣,她看不出德·諾布瓦先生來我家吃飯僅僅是他眾多社交活動中之一項,因為她沒想到大使昔日在外交活動中習慣於將應邀吃飯當做職責,習慣於表現出慣常的殷勤,如果要求他在我家一反常態地捨棄這種殷勤,那就未免太過分了。
德·諾布瓦先生第一次來家吃飯的那一年,我還常去香榭麗舍大街玩耍。這頓飯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因為那天下午我總算能看拉貝瑪1主演的《菲德爾》2日場,還因為與德·諾布瓦先生的談話使我驟然以新的方式感到:希爾貝特·斯萬及她父母的一切在我心中所喚醒的感與他們在其他任何人心中所引起的感是多麼的不同。
新年假期即將到來,我也日益無精打采,因為希爾貝特親自告訴我,在假期中我再也見不到她。母親大概注意到我的神氣,
1拉貝瑪與後文提到的貝瑪大媽是同一個人。在某些人名字前加上“拉”,是民間的一種習俗用法。
2《菲德爾》,十七世紀古典主義劇作家拉辛的悲劇。
想讓我解解悶,有一天便對我說:“如果你仍然很想看拉貝瑪的戲,我想父親會同意的,外祖母可以帶你去。”
這是因為德·諾布瓦先生曾對父親說應該讓我去看拉貝瑪的戲,對年輕人來說這是珍貴的回憶,父親才改變一貫的態度—他反對我在他所謂的無聊小事(這種看法使外祖母震驚)上浪費時間並冒生病卧床的危險,並且幾乎認為既然大使勸我看戲,那麼看戲似乎成了飛黃騰達的秘訣之一。外祖母一直認為我能從拉貝瑪的戲中學到許多東西,但是,為了我她放棄看戲,為了我的健康她作出巨大犧牲。此刻,她無比驚異,因為德·諾布瓦先生的一句話便使我的健康成為微不足道的東西了。她對我所遵守的呼吸新鮮空氣和早睡的生活習慣寄託於理性主義者的堅定希望,因此認為打破習慣便會招來災禍,她痛心地對父親說:“您太輕率了!”父親生氣地回答說:“怎麼,您現在又不願意讓他看戲!多麼荒唐,您不是口口聲聲說看戲對他有好處嗎?”
德·諾布瓦先生在另一件對我至關重要的事上,改變了父親的意圖。父親一直希望我當外交官,而我卻難以接受。即使我在外交部內待一段時期,但總有一天我會被派往某些國家當大使,而希爾貝特並不住在那裏。我願意恢復從前在蓋爾芒特家那邊散步時所設想的、後來又放棄的文學打算。但父親一直反對我從事文學,認為它比外交低賤得多,他甚至不能稱它為事業。可是有一天,對新階層的外交官看不上眼的德·諾布瓦先生竟對父親說,當作家和當大使一樣,受到同樣的尊敬,施展同樣的影響,而且具有更大的獨立性。
“哎!真沒想到,諾布瓦老爹毫不反對你從事文學。”父
親對我說。父親是相當有影響的人物,因此認為什麼事都可以通過和重要人物的談話得到解決,得到圓滿的解決,他說:“過幾天,開完會後我帶他來吃飯,你可以和他談談,露一手,好好寫點東西給他看。他和《兩個世界評論》的社長過從甚密,他會讓你進去,他會安排的,這是個精明的老頭,確實,他似乎認為外交界,在今天……”
不會和希爾貝特分離,這種幸福使我產生了寫篇好文章給德·諾布瓦先生看的願望—而不是能力。我動手寫了幾頁便感到厭煩,筆從我手中落下,我惱怒得哭了起來。我想到自己永遠是庸才,想到自己毫無天賦,連即將來訪的德·諾布瓦先生向我提供的永不離開巴黎的良機都沒有能力利用。當我想到能去看拉貝瑪的戲時,胸中的憂愁才有所排解。我喜愛的景色是海濱風暴,因為它最猛烈,與此相仿,我最喜歡這位名演員扮演的,是傳統角色,因為斯萬曾對我說,她扮演這些角色的藝術堪稱爐火純青。當我們希望接受某種自然印象或藝術印象從而獲得寶貴的現時,我們當然不願讓心靈接受可能使我們對美的準確價值產生謬誤的、較為低劣的印象。拉貝瑪演出《安德羅瑪克》《反覆無常的瑪麗安娜》《菲德爾》,這是我的想像力渴望已久的精彩場面。如果我能聽見拉貝瑪吟誦這段詩句:聽說您即將離我們遠去,大人……1那我會心醉神迷;就彷彿在威尼斯乘小船去弗拉里教堂欣賞提香2的聖母像或者觀看卡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