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
實驗室
艾布爾離開之前,還將我身上那枚白色的符石沒收了。接着穿着淡藍色防護服的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我沒有看錯,這兩個人身上的確穿着在生化實驗室里的全封閉防護服,看起來像是氣質和譚欣然接近的兩個研究人員。
看着如此打扮的兩個人走進來,我本能地開始警惕起來,身上的肌肉開始繃緊。
“放輕鬆,我們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們做幾個小實驗而已。”女研究員走到床頭,取下牆壁上固定鋼架床位的螺栓,用盡量輕柔的語調說道。
“我想我暈過去時,這樣的實驗你們應該沒少做。那個時候你們沒有徵求過我的意見吧?”我冷笑着說。
女研究員將兩個五厘米寬、半厘米厚的金屬鐲子分別戴在我的左手和右腳上。手鐲合上后,發出輕微的“咔嚓”聲,接着手鐲上面的指示燈亮起。
“這兩個鐲子裏不僅有能檢測你脈搏和心跳的微型傳感器,還有定位追蹤器和微型炸彈。如果你有過激的舉動,不排除我們引爆裏面的炸彈。雖然以你的體質不一定能炸死你,但是你的手腳肯定保不住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就只能去找隔壁房間的那位女士了。”旁邊的男研究員滿意地欣賞着我手腳上的金屬鐲子,將固定我雙腿的腳鐐取下,讓我恢復了行動。
我的心一緊,就算我能做到魚死網破,可敖雨澤在對方的手上,這對我來說是完全無從抗拒的威脅。
“你說得沒錯,在你醒過來之前,我們已經抽取了你身上的神奇血液做了部分研究。不得不說,你身上的血液簡直是最完美的上帝之血,就連專門針對神裔血脈的活性金屬製成的液態納米機械人,也只能抑制它幾個小時。不過可惜的是,你身上的血液離開你身體六個小時后,就會漸漸變成和普通人血液一樣。所以我們需要你配合完成幾個實驗,取得一些關鍵的數據,這會為人類完成一步跨越式的進化奠定基礎。”女研究員說道。
“我想世界樹的人活捉我和我的同伴,不僅僅是要拿我們當成實驗品吧?要這樣做的話,艾布爾早就做了。”我注意到女研究員的情緒波動,她說這話的時候信念堅定,完全沒有說謊的樣子。看來這個女人已經被世界樹組織的人洗腦,堅信自己做的一切,是為了人類的進化這個宏偉的目標。
我能從這坦誠的話語裏聽出潛藏的殘酷,恐怕他們的下一步實驗,是想要看看在極端的情況下,我身上血脈的具體反應。我身上的血脈很可能並非來自古蜀五神,而是來自那個強大的古神。而且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我和敖雨澤推測出這個古神很可能和神話傳說中的伏羲有一定的關係。
“你無須擔心你的安全。我們所有的實驗,都會在一個前提下進行,那就是確保你的安全,否則聖子不會饒恕我們。”女研究員微笑着說,語氣中似乎帶着一絲遺憾。
我可以想像,這兩個研究人員通過我身上的血脈所做的研究,和意識世界的入侵有着關聯。這些和人類靈魂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相似,但最關鍵的百分之一卻截然不同的純意識生命體要想直接奪舍人類,需要付出的代價極大,成功率也極低。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通過《古蜀密碼》這個VR遊戲入侵的意識生命先驅們出現了和常人不協調的地方,很快就被鐵幕和真相派的人發現並找出了靈魂狀態異常的玩家。只可惜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入侵的先驅們最後都以近似自殺的方式讓自身靈魂湮滅,不僅保住了關於意識世界的秘密情報,更是掐斷了許多關鍵的命運線。
如此說來,當有一天意識世界的生命體要全面入侵,那麼最為需要的是能夠容納它們靈魂的“容器”,也就是能夠完美契合它們靈魂的人類肉身。
這些來自意識世界的異類靈魂,調整自身靈魂來適應人類的軀殼並不現實,那樣的話它們本身和人類靈魂就沒有了區別。那麼調整人類的身體讓其逐漸趨近它們心目中的“完美”程度,就會成為它們的目標了。
而像我和敖雨澤這樣具有古神血脈的人類,無疑是最關鍵的人物。研究我們身上的血脈,應該真的如兩個研究員所說,是為了達到讓人類“進化”的目的。只是最後進化的結果,並非適合人類本身,而是更加適合這些異類的靈魂。
也就是說,如果我真的配合他們完成這項實驗,很可能會吹響意識世界中的異類大規模入侵的號角。
不過我還是有幾個極大的疑問,那就是不管是我還是敖雨澤,甚至是那個神秘的張姓道士,身上繼承的,都很可能是來自古神的血脈。只是我和敖雨澤身上的金沙血脈,明顯和張家人的血脈有區別,我們杜家的血脈是從古蜀時期的王族傳承下來的,並且沒有張九紅所說的那些近似詛咒的後遺症。
為什麼來自同一個神靈的血脈,卻在表現上有諸多不同,造成這些不同是因為什麼?如果世界樹真正信奉的神靈是我們身上血脈來源的神秘神靈,又有什麼必要研究我和敖雨澤的血液,只要直接給世界樹組織改造人類血脈的方法就可以了。
這些疑問始終在我心頭縈繞。我們似乎忽略了某個關鍵問題,或者說我們對世界樹的認知,出現了某些偏差。
不過,不管我是否同意,兩個研究人員想要進行的實驗都不會改變,並且這明顯是得到了艾布爾的默許。不然以我和敖雨澤的重要性,在沒有榨乾剩餘價值之前,是不會輕易淪為實驗品的。
很快,我被推入了一間無塵實驗室內。這間實驗室並不大,設備卻極為齊全,其中不少設備甚至是限制國內進口的高級型號。我之所以對此有所了解,還是前陣子被譚欣然救出來的時候,閑聊時她無意中提到過希望得到這些型號的實驗儀器來做下一步研究。
這些儀器大部分是醫療設備,還有三分之一和電磁學息息相關。當時我差點被譚欣然口中那一連串的專有名詞繞暈,不過我的記憶力奇好,儘管不解其意,還是馬上記住了她說的那些東西。
比如其中一款基於超導約瑟夫森效應和磁通量子化現象的超導量子干涉儀,是一種能夠測量微弱磁信號的儀器,極其靈敏,可用來測量人體心磁,並對人體最為神秘的腦部進行腦磁測量。還有一台來自英國的細胞生物電磁學儀器,譚欣然曾提起過,這種儀器使用交變磁場和磁納米顆粒,能夠加熱腫瘤和細胞,還能控制納米磁流體運動的組織靶向性和細胞特異靶向性,進行細胞外和細胞內多重磁流體熱療分析。
如果說在其他實驗室里看到類似的儀器,我可能都不會產生聯想,會覺得一間高端生物實驗室里有這些設備再正常不過。可眼前的實驗室是世界樹組織在商船上的秘密之一,並且這艘商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世界樹組織“收集”實驗的素材,這些素材最終流落的地點,基本上可以確認和這個實驗室有關。
對於整個古蜀文明來說,異常的磁場現象,幾乎貫穿了所有的神秘事件,尤其是和意識世界相關的事件。
就算中學生也知道,在我們所處的世界,存在四大基本力,即強核力、弱核力、引力以及電磁力。其中強核力是作用於強子之間,弱核力只負責放射性現象,離普通人的生活十分遙遠。引力則存在於所有具有質量的物體之間,每天上下樓梯,或是隨手拋起一個蘋果,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只有電磁力,作為電荷、電流在電磁場中所受力的總稱,看不見摸不着,卻又實實在在地存在着,並且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且不說所有的電子信息都是通過電磁信號進行轉換或傳播,光是在我們看來最為普遍的電能,也需要通過發電機的機械轉動切割磁感應線來獲得。
沒有電,我們的文明至少要倒退一百多年,回到蒸汽時代。可以說,電是現代文明的基礎,而電磁現象,則是這個基礎最根本的東西。
地球作為一個擁有鐵核的超大“磁鐵”,磁場在整個地球上無處不在。大多數生物都會受到磁場的影響,大多數生物本身也都有自身的生命磁場。比如,鳥類基本是靠着磁場進行定位和遷徙。也正因為如此,鳥類在磁場異常的地方很容易迷路找不到方向。
這些磁場的異常帶,比如長壽村附近的雷鳴谷,再比如黑竹溝,還有眾所周知的百慕達三角區,都存在於北緯三十度附近。巧合的是,埃及文明、瑪雅文明、古印度和古巴比倫以及古蜀文明,都位於這個神秘的緯度附近。
人體作為一個擁有生命磁場的特殊生物,受到磁場的影響比其他生物更大。
像傳統文化中的風水學,拋開一些迷信和裝神弄鬼的因素,其實大多就是利用磁場對人體的影響,來改善周圍環境,進而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健康狀態甚至是神秘莫測的“命運線”。因此所謂的風水改運,只不過是改變了受術者生活的地方周圍的磁場。長久來看,由於磁場的改變,的確有可能達到“改運”的效果,只是這種效果具體是怎麼起作用的,就見仁見智了。
如此眾多的和人體有關的電磁設備的出現,讓我不得不提高了警惕。世界樹在技術上的積累,比鐵幕和真相派要深厚得多,就對於意識世界和磁場異常現象的認知程度而言,世界樹很可能已經走到了鐵幕的前列。
怪不得我們前往地磁異常的黑竹溝時,會遭遇詹姆斯和施密特這兩個在世界樹組織中地位極高的人物。詹姆斯是和艾布爾身份差不多的“聖子”,有九分之一的可能繼承世界樹組織的首領位置。當然,詹姆斯死後,其他的聖子繼承世樹的可能已經升到了八分之一。
我心中微微恐慌起來,不會真的被世界樹的人研究出了我身上血脈的作用原理了吧?這可是連旺達釋比也只能暫時壓制的古蜀國神裔血脈,總不至於最終被洋鬼子揭開了其中潛藏了幾千年的秘密?
不過很快我就放心下來,儘管這個實驗室的設備極為先進,可在不傷害我的前提下,兩個研究人員以及他們的助手所進行的實驗,說起來還算溫和,最多也只是給我帶來一些在忍受範圍內的痛苦。
實際上我反倒覺得,兩個研究人員對我背後的鬼臉蛇鱗詛咒的興趣,要遠遠大於我身上的血脈力量。
鬼臉蛇鱗的出現,很可能和控制葉凌菲身體的秦怡以及世界樹組織有關。可兩個研究人員目前的狀況,似乎並不知道這一點。
是他們身份不夠,還是說我們之前的推測出了錯,這件事和世界樹組織本身毫無關係?我細細地盤算着,卻沒有任何頭緒來證明這一點。
作為一個憋屈的實驗品,我唯一的收穫,就是明白了兩個研究人員穿着全封閉防護服的原因。這並非一種職業習慣,或是怕我身上有什麼致命性病毒,而是因為七號水密艙中的樹神。我和敖雨澤之前沾染了水密艙中培育樹神的營養液,而營養液中存在一種能夠引發人體細胞變異的物質。
但是我和敖雨澤卻沒有出現任何變異的狀況,相反,侵入我們皮膚的這些古怪的物質,最後無一例外地“死亡”了。似乎我和敖雨澤身上的血脈,是這類的物質的剋星。兩個研究員要研究的方向之一,就是我們身上血脈為何能剋制這些物質,以及能否從我們的血脈中提煉出一些成分,獲得這種物質的免疫藥劑。
兩個研究員在這方面的研究,因為血脈離體六小時失去活性而無法繼續下去,但這反倒是激發了他們的其他興趣,甚至切了一小段樹神的藤蔓觸鬚放入一個密閉容器,要進行活體實驗。
這種實驗很簡單,不過是讓這一段沒有完全死亡的藤蔓觸鬚刺入我手臂的血管。但無一例外的,這些觸鬚生長出一些細小的根須想要吸收血肉作為養分,但每次都很快失去活力枯萎了。兩個研究人員試着配置了不同的溶劑誘導藤蔓產生新的變異方向,依然無法改變這種情況。
不過藤蔓從刺入血管到最後枯萎的過程,每次都被仔細地記錄下來,產生了大量的數據供實驗室研究,進一步調整着對“樹神”的培育。
在這個過程中我也了解到,樹神的出現,純粹是一個意外。世界樹組織的人在得到七殺碑的上半截后,艾布爾的一個親信,專門管理貴重物品的核心成員無意中將青銅神樹的殘枝靠近七殺碑。那一截殘枝竟然在短時間內恢復了活力,並將七殺碑包裹起來。而促使青銅神樹殘枝生長的養料,就是這個倒霉的親信。事後,開始肆無忌憚生長的青銅神樹殘枝,開始在這艘船上獵殺更多的獵物,一度生長到佔據整艘船三分之一空間的恐怖體積。後來世界樹組織中屬於張姓道士一脈的某個高人親自出手,才將這變異的樹枝逼到七號水密艙中封印起來。
而被樹神吃掉的人,其靈魂也會發生變異,成為樹神的傀儡,就如同民間傳說當中,死在千年槐樹妖手下的人類靈魂會被槐樹妖所禁錮驅策一樣。
和民間傳說不同的是,通過樹神進食然後產生的變異人類靈魂,和意識世界中的純意識生命體十分接近。從某種程度上說,兩者之間猶如近親,反而是離人類本身遠了一大步。
這就讓整個實驗室的人產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人類的靈魂,是能夠被轉換為和純意識生命體近似的異類靈魂的。這個發現讓他們覺得,就算將來有一天意識世界降臨,人類無法抵抗,其實可以選擇另一條路,就是讓人類自身變成那些異類生命的同類,從而獲得延續。
這樣的奇想不得不說讓我大開眼界。可是那個時候的人類,就算其外形和現在的人類沒什麼不同,可失去了看起來負面的感情和性格,被塑造成絕對理智和講究邏輯的新人類,還算真正的人類嗎?那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工智能有什麼區別?
甚至,我心中隱隱感覺到,意識世界中生活的意識體生命,或許一開始是人類的靈魂,只是這些靈魂通過一些原因,如同被樹神吞噬的人類靈魂一樣發生了變異,才發展成我們眼中的“異類”。
並且,這種變異,很可能是從古蜀國滅亡的時候開始的。當年的古蜀國被滅的背後,隱藏着太多機密,古蜀國屹立了近三千年的時間,其存在的時間跨度甚至比中原王朝還要多幾百年。
這樣一個掌握着先進的青銅冶鍊和鑄造技術,甚至發展過程中受到神靈指點擁有神秘力量的古老王朝,最終卻被中原的秦國所滅。儘管這中間也有十二世開明王杜盧為了誅殺巴蛇神獲取神血自己作死的緣故,可要說其中沒有一點內情,也未免太小看這個延續了數千年的國度。
傳說秦滅古蜀之後,古蜀國的先民只有極小一部分繼續生活在巴蜀大地上,大部分古蜀國的先民,都追隨自己的王而去。
最後一任蜀王是派遣五丁力士殺死巴蛇的十二世開明王杜盧。杜盧沒有在秦滅蜀的戰爭中死去,而是通過在巴蛇神的肉身周圍佈置了法陣,企圖通過血親轉生讓自己獲得神血,最終卻功虧一簣死去。
也就是說,古蜀國的先民不可能在被滅國之後追隨蜀王遷移到其他地方。那麼有沒有可能,這裏所說的“追隨”,其實是指古蜀國的先民們大部分殉國而死了呢?
張獻忠在屠殺四川數百萬人之後,通過七殺碑承載了大量的怨念,而古蜀國當年作為一個被徹底滅掉的國家,其怨念又會強大到什麼程度?儘管歷史上被滅掉的國家成千上萬,可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古蜀國這樣,對長生以及人的意識本質和時空關係有着如此深刻的認知。
這樣的認知很可能造成了古蜀國先民在死後進入了歷代先王“羽化”飛升之地的意識世界。史書上所說的“追隨先王”而去,去的地方很可能不是一個真實的地點,而是意識世界本身。同時由於強大的怨念讓古蜀國先民的意識發生扭曲,像被樹神吸收了血肉和精神的難民一樣,靈魂被異化成了另外一種詭秘的異類生命。
想通了這一點,接下來的實驗時間,似乎也不再那麼難熬。直到第七天,我見到了昏迷的敖雨澤。
剛看到敖雨澤昏迷不醒時,我能感知到體內的血脈不停奔涌,就算是這個實驗室在我身上設置了多重禁制,也無法阻止血脈力量漸漸狂暴起來。
因為身上貼着好幾個磁性傳感器,實驗室內刺耳的警報聲響起——以這個實驗室的技術手段,很快就察覺到我要進入狂暴的狀態。
“杜先生,趕緊停下,強行通過意志喚醒身上的血脈力量,會對你的身體造成極大的負荷。而且為了制止你,我們將不得不採取一些極端手段。”女研究員臉色大變,對我說道。
“我說過,配合你們的實驗,我一個人就夠了,為什麼要讓敖雨澤也加入進來?”我深吸一口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說道。
“請你放心,敖小姐沒有任何問題,我們從來沒有用她身上的血脈做實驗。她身上的血脈實際上是相互糾纏的兩種,一種是來自你身上的金沙血脈,另外一種是疑似蠶女的次等神靈的血脈,和青銅神樹的神裔是平級的,根本起不到壓製作用。”女研究員急促地說。
我將信將疑地讓自身沸騰的血脈漸漸冷卻下來,可這樣一來我能感受到血脈燃燒后產生的極度虛弱感。
“我需要她醒過來。”顧不得全身上下汗水淋漓,我冷冷地說,“否則今後的實驗休想我繼續配合。”
“杜先生,實不相瞞,樹神出了點問題,我們需要你去分離樹神和神紋石碑,也就是你們所說的七殺碑的共生狀態。”那名男研究員臉色鐵青地說道。
“你們帶來的那件神秘的武器,當初只傷到了樹神的一根枝丫,但那股古怪的力量居然潛伏起來,漸漸侵入樹神的本體。該死的,你們成功毀掉了樹神,如果不採取措施的話,連神紋石碑也會被毀掉。”艾布爾出現在實驗室的大門口,臉色難看地對我說道。
是戮神釘。我頓時反應過來,當時敖雨澤用戮神釘釘住了樹神侵入商船廚房的一根枝丫變成的藤蔓,那根藤蔓以極快的速度枯萎死亡。當時我們以為也就這樣了,要殺死樹神,需要將戮神釘釘入樹神的主幹,沒想到這枚家傳的寶物居然如此給力,能夠讓力量潛伏起來,之後對樹神造成致命的影響。
“杜小康,如果七殺碑出了問題,麻煩比你想像的還要大,敖雨澤也可能會醒不過來。”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艾布爾冷聲說道。
“什麼意思?”我厲聲問。
“你應該也清楚,敖雨澤身上雖然有一半的金沙血脈,但那來自於你。當初的儀式是為了讓你解除敖雨澤身上的時光之沙的封印,而不是讓神之血脈徹底轉移。通過這種方式獲得的金沙血脈並不穩定,平時也沒什麼,可惜敖雨澤和你一樣中了鬼臉蛇鱗的詛咒,而產生這種詛咒的根源在於七殺碑的下半截底座,加上樹神中提純自七殺碑中的怨念形成執念被你們兩個吸收了近千分之一——這個比例聽起來很少,可不要忘了,七殺碑中至少有三百萬被張獻忠屠殺的冤魂,千分之一的比例就是三千個。你的血脈力量或許能讓這些帶着執念的意識體無法馬上發作,但是敖雨澤支撐不住。如果不能從變異的樹神那裏獲得七殺碑上半截,她的自我意識會被三千人的執念沖刷乾淨。”
從艾布爾的語氣中我能感知到他的情緒波動,他應該沒有說謊。
當初我和敖雨澤在七號水密艙中遭遇樹神時,的確有不少穿着古代服飾的虛影從眼睛進入我的腦子。我當時承受不住暈了過去。現在看來,這些虛影應該就是來自七殺碑的執念。
執念並非靈魂,而是一個人臨死前對某件事帶着的深刻的期望。即便是死亡也無法將這種期盼淡化,最後會留下一團不易消散的電磁波。
靈覺敏銳的人感知到這種電磁波的波動,往往會以為自己“見鬼”了。實際上“看到”的,不過是一段電磁波承載的特殊信息。
這和我看到的“鬼域”又有所不同。如果說這樣的執念是一團散亂的沒有自我意識的電磁波,那麼我所看到的鬼域中的鬼魂,其實是無形無質的純意識生命體,它們依賴於這個世界的冗餘產生的意識空間存在,是一種擁有自我意識的特殊智慧生命,和人類的靈魂高度相似。
這些意識生命體時時刻刻想要入侵到現實世界中來,甚至能通過VR頭盔中的虛擬畫面產生各種心理暗示,通過人的眼睛侵入人類大腦,從而奪舍。
儘管第一次入侵以失敗告終,可也讓意識世界的純意識生命體積累了經驗。我甚至能夠想像,下一次入侵很可能更加隱秘,有更高的成功率。到那個時候,或許這個世界真正的危機才會降臨,那將是猶如百鬼夜行的人間地獄。
“七殺碑中除了三百萬冤魂的執念之外,到底還藏着什麼秘密,讓你們大張旗鼓地要得到它?”我趁機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除非七殺碑上下兩截合併,否則沒有人能了解七殺碑的真正秘密。我估計你們口中的殺人魔王張獻忠當年真正的目的,或許比你們想像中要詭秘得多。”艾布爾臉色陰沉地說。
“七殺碑的下半截呢?我們曾在江口沉銀遺址附近的水下看到過它,可第二次下水的時候,它不見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它應該正被運往洪都拉斯,最多十天後,你就能看到它了。”艾布爾說道。
“是誰得到了它?葉凌菲,或者說秦怡?”我問道。
“的確是她,作為意識世界的使者,她在世界樹組織中享受最高級別的貴賓待遇。好了,能透露的我都說了,現在輪到你做出選擇了。”我看了一眼旁邊暈過去的敖雨澤,雖然她的生命體征保持平穩,可我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意識波動。這是我們血脈融合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我答應你。”我轉過頭,低聲對艾布爾說道。
艾布爾拍拍我的肩膀,吩咐實驗室的人拿過來一個活性金屬製成的箱子。打開之後,裏面的絨布上擺放着旺達釋比送給我的最後一枚白色符石和家族傳承的戮神釘。
“這兩件東西我想對你應該很重要,尤其是在面對快要失控的樹神的時候。”艾布爾淡漠地說,似乎並沒有將這兩件寶物放在心上。
我點點頭,將白色符石重新戴在脖子上,然後拿起戮神釘。和最初看到戮神釘的時候相比,它上面的銅銹掉落得差不多了,漸漸露出鋒芒。
我被帶到了船艙底部的七號水密艙跟前,這裏的戒備比起一周多前有了極大的改變——三步一崗,十步一哨。當初如果這裏有這麼多看守的人員,我和敖雨澤絕對無法接觸到水密艙中的樹神。
不過這些看守人員防備的,明顯不是外來的闖入者,而是七號水密艙裏面的樹神——那段變異的青銅神樹殘枝。他們身上都穿着全封閉的防護服,看來樹神釋放的甜腥氣息對人體有極大的危害。
不過我身上的血脈能夠剋制樹神,因此那股氣息對我沒什麼影響,這也是艾布爾拜託我來分離樹神和七殺碑上半截的原因。
水密艙的艙門被打開,我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上方的艙門很快就被關上,大概是害怕水密艙中的藤蔓趁機逃出來。聽艾布爾說,之前容納這些藤蔓通過的管道也已被封死,現在的樹神被完全禁錮在了水密艙中。
跳下水密艙后,我感覺到下方的營養液比之前淺了一些,但更為黏稠,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到來,水花沸騰起來,數十根藤蔓從水底探出,虎視眈眈地觀察着我。這些藤蔓或者說樹根上沒有眼睛,可我卻有被觀察的感覺,似乎這些藤蔓表面的皮膚有感知的能力。
和上次相比,藤蔓已經失去了大量的活力,有的藤蔓不僅有氣無力,許多地方甚至已經腐爛,流出綠色的膿液。
其中一根藤蔓猶豫着伸過來。我正要用戮神釘紮上去,這根藤蔓卻靈巧地避開了,然後快速纏上我的腦袋。
無數根鬚生長出來,剛一刺入我的皮膚,就被我體內的血脈溶解。可藤蔓沒有像上一次那樣馬上放棄,源源不斷的根須繼續生長出來。
不遠處的幾十根藤蔓,當即有五六根完全枯死,掉入水中,應該是被抽取了生命力用到了生長的根須之中。
就在我趁機將戮神釘刺入眼前的藤蔓時,一幅幅圖像不停地通過根須傳遞到我的腦子裏,我頓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些圖像如同立體的影像,而我可以用上帝視角從任何角度觀看。無數百姓被古代士兵像豬狗一樣屠殺,血液匯聚成溪流,被引入一個巨大的天坑中。在天坑的底部,浸泡着一塊黝黑的隕石,在吸收了海量的血液之後,這塊隕石開始崩裂,露出中間疑似石碑模樣的內核來。
接着隕石的內核被工匠雕刻成霸下馱碑的模樣。一名戴着黃金面具,看不清面容,全身上下裹在黑袍中的巫祭,用青銅工具在石碑上刻畫著巴蜀圖語。每一個字符刻成時,無數血液蠕動着,像小蛇一樣纏繞上去,將字符完全填滿。
等巫祭刻畫的巴蜀圖語全部完成,像是受到天譴一樣,巫祭整個人開始快速地衰老腐朽,最後癱倒在血海之中。不僅是身軀,他身上的衣物都很快溶解,只剩下黃金製成的面具在血海中隱隱若現。
一個鬚髮怒張,身穿鎧甲,面色猙惡的將領走上前,從另一名巫師捧着的銅箱子中取出一件物品——是我之前見到過的巴蛇神的尾骨。
以巴蛇神尾骨為筆,死人頭髮為筆尖,血海中的血為墨,似乎連靈魂都戴着殺念的將領在石碑的其中一面,寫下殺氣衝天的七個血色大字“殺殺殺殺殺殺殺”。
這是三百多年前七殺碑誕生的情形,眼前的將領,自然就是歷史上的殺人魔王張獻忠。接着畫面一轉,這塊石碑隨着張獻忠四處征戰。或許是攝於七殺碑的威力,戰場上張獻忠帶領的士兵如同被神鬼附身,悍不畏死,就算被敵軍砍傷,也要手腳並用在敵人身上咬下一塊肉,為同伴創造機會,這讓張獻忠的軍隊幾乎無往不利。
更多的無辜者被殺死,所有亡者的執念被七殺碑吸收,讓七殺碑上聚集的執念越來越強烈。終於,張獻忠這樣的殺人魔王無法承受七殺碑的力量,最後因為反噬嚴重,在西充鳳凰山被清軍的流矢擊中死亡。
他的親衛從戰場上搶出了斷成兩截的七殺碑下半截,和大西國搜刮的全部寶藏一起,沉入岷江河堤,形成流傳了三百多年的江口沉銀寶藏。
而上半截石碑,被一個在張獻忠身邊效力的道士偷偷帶走,從此隱匿起來。直到不久前我們在蛇神殿中面對巴蛇神本體的時候,才被世界樹組織偷偷跟着我們的人從黑竹溝中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