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相助(2)
王姣沒有想到,在地震后的第六天,她到成都醫院看望重傷的職工,無意間在路邊現了一位她非常熟悉的白蒼蒼的老人。老人坐在路邊的石凳上獃獃地看着車流、人流,彷彿在尋找和期盼着什麼。王姣的眼淚怎麼也抑制不住,霎時涌了出來,她走到老人身邊激動地叫了一聲\"媽\"!
老人滿面驚喜,滿足地笑了,老人說:\"我這幾天天天在這裏看,不信看不到你!\"
王姣也笑了,但她是含着眼淚笑的,她為母親這份痴痴企盼的執著和自己對母親感的疏忽流淚。王姣原以為母親不讓她回家,讓她一心為國家服務,是因為身為老革命的母親不那麼兒女長,或是自己平日照顧母親不盡周到,老人對她並不關心,現在她才了解了母親!這老人傻得太可愛太讓人心痛了!成都市近千萬人口,在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怎麼會看到找到女兒呢?
王姣柔柔地怔怔地抱着劉斯琴可愛的女兒,老人臉上縱橫的皺紋聚攏起來,形成菊花的形狀。她佝僂着腰,顫顫巍巍地帶領我們來到劉斯琴丈夫養傷的卧室。
這位中年漢子面色黧黑,仰躺在床上,整個身體無法活動,他的腰在地震中被砸斷了。我看見他的枕頭旁放着一件洗得有些白的軍衣。交談中,我們問起了他的傷勢,劉斯琴的丈夫談起了那場災難到來時自己是如何受傷的。地震生時,劉斯琴一家人正圍在一起打牌,本來,按照他們家的習慣,每天中午兩點前結束牌局。那天打牌女兒輸了,強烈要求補打兩局,直到自己贏了再結束牌局。三個人繼續打牌,正當他們為女兒出錯了一張牌而爭論時,突然樓房劇烈地搖晃起來,丈夫剛喊出一聲地震了,劉斯琴就本能地撲到了女兒身上,抱着女兒鑽到了桌子底下。桌子下只能容下兩個人,劉斯琴的丈夫見沒地方可躲就往衛生間的方向跑去,就在這個時候樓房垮塌了。三個人一起從二樓掉到了一樓,再從一樓掉進了地下室。劉斯琴用身體護住了女兒,但自己頭部被斷裂的桌子角擊中,當場斃命,劉斯琴的丈夫則被掉下的水泥預製板砸斷了腰。後來父女兩人被解放軍戰士救了出來。劉斯琴的丈夫心沉痛地講了自己家的悲劇,他見我是客人中唯一的男性,又向我詢問他幾位同事的近況。王姣接過話題,把獲救的金海、李達等同事的況告訴了他。劉斯琴丈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很艱難,但可以看出是自內心的、為同事祝福的欣慰的笑。由於他的腰傷很嚴重,臉部肌肉輕微的抽動都會引起腰部劇痛,我們一行人不便在此久留。大家知道,一個人腰被砸壞卧床不起是最難以忍受的,這意味着他的後半生將在孤獨痛苦中度過。臨別時,我問他為什麼不住院治療,他說國家的負擔太重,有那麼多傷殘人員,他和岳母的意見一致:腰病一時治不好,我在家裏慢慢療養,這樣能給國家省點錢。
我們退出劉斯琴丈夫的房間,來到客廳,現老人的眼睛裏汪着淚水,那隻波斯貓彷彿理解老人似的,皺起了眉頭,眯起了眼睛,在她的腿上蹭來蹭去,似乎在安慰老人。空氣凝固了,我們不知道此刻講什麼話好,怕不小心觸動老人家痛苦的神經。老人見大家都沉默着不講話,於是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仰起臉回憶說,她是解放軍救出來的,是解放軍從災區里把她和貓抬出來,又是解放軍把她和貓從成都送到了重慶的弟弟家。後來她才知道女兒在這次大地震中遇難了,只剩下女婿和外孫女。老人指着身邊另外兩位老人說,他們是劉斯琴的舅舅和舅母,也就是她的弟弟和弟媳婦,他們唯一的兒子在北川掛職鍛煉,遇上山體滑坡被埋在了山下的一座樓房裏,現在兩家人合成了一家。
老人最後說:\"我們三個老人照顧女婿一個年輕人,你們放心好了!國家的事太多,包括女婿的醫藥費,我們都不想讓國家負擔。我這條老命還是解放軍給的,我們不想再麻煩國家!\"
說著說著,這位母親的淚水不自禁淌了下來,滿臉的皺紋也顫抖起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急忙轉身,對面穿衣鏡中映出一個男人蒼白的臉,他緊咬嘴唇,淚水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