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願望
廚房內,王雪新催促謝嬋給兄弟倆打個電話,怎麼飯都要涼了人還沒回家。
謝嬋溫柔道:“然然平時不是很忙么,我再打個電話,媽你別著急。”
謝嬋一向沒什麼主見,也沒什麼脾氣,從沒見她和別人發過火,這個家誰都可以使喚謝嬋,又誰都寵着謝嬋。她剛要給謝青寄打電話,就聽大門處傳來響動,探頭一看,謝青寄正換了鞋,把書包扔到沙發上往裏走。
謝嬋見他只有一個人,還以為是沒把謝然給找回來,不免失落,可下一秒又突然雀躍,只見謝然晚謝青寄幾分鐘進門,謝青寄果然能把不着家的謝然喊回來!
可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那股奇怪的勁兒謝嬋說不上來,只困惑了一秒便拋在腦後,親熱地往這個只比她晚出生幾分鐘的弟弟頭上扣生日帽,她自己頭上也戴着一頂。
這兩個弟弟她都很喜歡,許是和謝然共同在媽媽體內住同吃同睡九個月的緣故,總是覺得要和謝然親近不少。
“姐,對不起,忘記給你買禮物了。”
謝然有些愧疚,他是真忘了,畢竟已經很久不過生日。
謝嬋毫不在意,挽着弟弟胳膊往屋裏走:“以後補上。”
一家四口在桌前坐下,有魚有肉,中間圍着個歪歪扭扭的蛋糕,看樣子是謝嬋親手做的。
王雪新拎來兩打啤酒,一人面前擺一瓶。
“我才十七。”
謝青寄上次喝酒犯了錯誤,這次打死也不喝,找個蹩腳的借口糊弄王雪新,謝然也不喝,說自己戒酒了,就沒謝青寄那樣好運。
王雪新眼睛一瞪,那表情就像聽見西門慶從良,怒道:“騙誰呢,你他娘的整天就知道放屁,你謝然說不喝不抽那簡直就是……”
罵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也是謝然的生日。
謝然和王雪新都是暴脾氣,特別是謝然開始干這行以後,母子倆已經好些年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過話,吵架如同家常便飯,每次都以隔壁鄰居來敲門求饒問能不能聲音小點而收場。
王雪新一時轉換不過來,一張臉漲成醬紫色,咬着后槽牙擠出個笑來。
“行行行,不喝就不喝吧,今天你和嬋嬋過生日,媽都順着你,哎?起風了,我好像窗戶沒關。”
謝然和謝嬋一起忍笑,不去拆穿王雪新給自己找台階下的行為,謝青寄這個乖仔替王雪新分筷子,揭保鮮膜。
謝嬋遞過來一個發著木香的小盒子,謝然接過一看,裏面裝着串佛珠。
“我們三個特意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這佛珠找大師開過光的,保佑你長命百歲,點子是媽媽提的,廟是我挑的,佛珠是小…”
謝青寄突然道:“姐,蠟燭在哪兒,我怎麼找不到。”
謝嬋話說一半被突然打斷,匆匆起身去找蠟燭。
謝然沒注意,從聽到“長命百歲”四個字起心中就開始發堵,註定要辜負謝嬋的一番美意。謝嬋和媽媽越是關心他,越是遷就他,他心中就越愧疚,只覺得這四個字由她們二人說出來,像是一句嘲笑或諷刺。
本應該長命百歲的人,是媽媽和姐姐才對。
王雪新坐回來,拿出佛珠替謝然戴上,語氣生硬道:“不許摘下來聽見沒有,不知道有沒有用,多少是個念想,誰知道你天天在外面都幹些什麼,這是你弟…”
“媽,切蛋糕的刀在哪兒啊。”
要是謝然在她抒發情感難得溫柔的時候打斷她,可能這會兒刀已經砍在謝然面前,但說話的人是謝青寄,王雪新一點脾氣沒有,認命地起身找刀。
母親粗糙的撫摸感還留在手上,她常年搬紙箱,騎着三輪車去進貨,長年累月下來手上的老繭堆滿厚厚的一層,每次拿手去摸謝嬋的臉,都會把女兒的臉摸紅。
謝然多想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蠟燭買了兩種,數字的和普通一根根的,謝然不想費事,說插一個“2”一個“4”就行。
王雪新拍桌反對,說蠟燭就是要一根根插上去才有紀念意義,結果二十四根蠟燭插滿一整個蛋糕,氣勢洶洶,再小的風也能把火苗吹大。
四個人膽戰心驚,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發一場火災,王雪新尷尬催促道:“你們快許願。”
謝嬋杞人憂天:“這要是三十歲的時候可怎麼辦啊,蠟燭都要插不下了,明年還得插數字蠟燭,不能再慣着媽了。”
謝然笑着看了眼閉眼許願的謝嬋,心想明年你們才不會有這樣的困擾。
他雙掌合起,眼睛也跟着閉上,佛珠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出一種特有的古樸質感,謝然許願不像許願,像在懺悔,他認真道:“希望時光可以倒流。”
王雪新和謝嬋顯然對這個奇怪的願望疑惑不解,站在旁邊的謝青寄卻突然朝謝然看過來。
謝然睜開雙眼,姐弟二人吸了口長氣,一起吹滅二十四根蠟燭。
謝然累得腮幫子發麻,故意氣喘吁吁道:“下次過生日的是誰?可別聽媽的話了,還過什麼生日啊,別說吹蠟燭,肺活量小點的吸完這口氣都得暈過去。”
王雪新老臉一紅,又要罵人,謝然卻笑着過來,彎腰一把摟住她。
他的下巴擱在王雪新肩膀上,兩人耳朵貼着耳朵,謝然輕聲道:“謝謝媽媽,你要長命百歲。”
他鬆手又走向謝嬋,謝嬋笑着張開雙臂,主動抱住他。
“姐姐生日快樂,你也要長命百歲。”
謝然鬆開姐姐,猶豫着走向謝青寄,只感覺這個屋子裏的人都抱了一遍,此時忽略掉謝青寄只會顯得很奇怪。吹滅蠟燭還來不及開燈,只有廚房的燈亮着,隱約照進客廳,照亮謝青寄一半的臉,襯得整個人鋒芒畢露,一看就不好親近。
謝然想像普通兄弟間那樣,捶一下謝青寄的肩膀,或是拍一拍他的胳膊,然而一抬頭卻看見謝青寄正看着他。他就突然想起那天謝青寄去到他的辦公室,他想替對方摘書包,謝青寄卻警惕地鉗住他的手,警告他不要碰。
謝然沮喪地停在弟弟面前,心想算了吧,省的等下謝青寄直接給他一個背摔。
恰好此時王雪新說話了。
她像是剛從那個難得一見的擁抱中回神,嘟囔道:“你這臭小子整天不好好說話,跟交待遺言似的,真是的,屋裏怎麼烏漆嘛黑的。”
這給了謝然一個光明正大的逃避理由,他正要接下王雪新的話茬說他去開燈,身後站着的謝青寄卻突然伸手一拉,從背後抱了過來。
這個擁抱一觸即分,卻足夠把謝然完全籠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撤回。謝然覺得自己好像出現幻覺,可剛才又確實有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他的後背。
謝青寄好像帶了項鏈。
弟弟身上有股特殊的氣息,是卷子、鋼筆墨水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謝青寄的行為習慣和他的思想一樣守舊,寫字只用鋼筆,前兩年書包里還裝着一瓶墨水,有次灑一褲子之後才把墨水瓶子撇在家裏,每晚睡覺前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鋼筆墨囊給吸滿。
客廳的燈“啪”一聲亮了。
謝然幾乎是立刻回頭,沉默着看向謝青寄。
謝青寄滿臉漠然淡定,語氣平常道:“生日快樂,長命百歲。”
王雪新一轉頭,見這兄弟倆氣氛奇怪,柳眉倒豎,罵道:“你倆站在那情意綿綿地對視什麼呢,快來吃飯!吃完飯好去睡覺,你弟明天一早還要去上學。”
謝然回神,倉促間坐下,和謝嬋一起切蛋糕。
他整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努力剋制着不去看謝青寄,吃到最後,王雪新和謝嬋都喝得有些多。
喝醉酒後辱罵他們的爸是王雪新女士的保留節目,奇怪的是每次罵的時候都要摟着謝青寄,一邊罵一邊哭,罵到一半謝然就忍不住想逃跑,把撒酒瘋的老娘丟給謝青寄,自己抱着喝醉的謝嬋回屋了。
他把謝嬋放到床上,要走的時候突然被一把拽住。
“然然……”
謝然回頭,謝嬋醉醺醺的,臉色很紅。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感覺你不高興。”
不知這是否是龍鳳胎之間的特殊感應,他和謝嬋從小就這樣,能比別人先一步感知到對方的情緒。
當年謝嬋死的時候是深夜,謝然睡到一半突然驚醒,他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謝青寄被他吵醒,問他怎麼了,謝然描述不出那種突如其來的焦慮,還以為是做夢。
兩人重新躺下不到一個小時,就接到了姐夫打來的電話,姐夫在電話里泣不成聲,他說謝嬋死了。
“沒有啊,就是太累了。”謝然笑着摸摸謝嬋的頭,又替她蓋好被子,隨口道:“最近和姐夫怎麼樣?”
謝嬋害羞地往被子裏一躲,小聲道:“煩死了,提他幹什麼,故意的吧你。”
謝然貼心地替她關上燈。他和謝青寄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因此謝然不敢留宿,打算回店裏去,路過客廳聽見從洗手間傳來的嘔吐聲,王雪新吐着也不歇息,見縫插針地罵著前夫,謝青寄在照顧她。
謝然沒去打擾,輕輕帶上家裏的門。
他招輛出租車往店裏回,走到一半接到小弟們打來的電話,說大哥來了,叫他回去一趟。
“怎麼了?”
小弟語氣一頓,吞吐道:“大哥叫你回去‘換電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