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塵埃落定

第64章 塵埃落定

回臨都的第二天是周末,家裏人都在白庄。梁玦在傍晚開飯前十分鐘才到,沒解釋自己來晚的原因,坐下直接讓人加了副碗筷。

梁老爺子面色冷淡:“下次不想來便不要勉強自己來了。”

梁玦拿熱毛巾擦了擦手,語氣也淡定:“不敢不來。”

他爺爺“啪”一聲擱下碗筷,直接發難:“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先是繞過我引入外來股東,現在又不經我同意變賣公司資產,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爺爺?”

梁玦不避諱地迎視他:“我是公司董事長,我做的事情全都符合公司規章,有什麼問題?”

“你——”

“爸,阿瑾,先吃飯吧,飯桌上別說這些公事了。”一旁的姑姑試圖打圓場。

梁玦笑了下,溫聲道:“大姑,我是梁玦,你叫錯名字了。”

老爺子的臉色愈陰沉,還想罵人,梁玦先道:“爺爺要實在不想看到我,我走便是了。”

大姑瞪他一眼:“你少說兩句,別故意氣你爺爺了……”

其他人紛紛出聲勸和,梁玦毫不在意,目光瞥向餐廳之外,有人匆匆過來小聲跟那位章管家說了什麼,他臉色微變,快步走去了外頭。

梁玦垂下眼,食物送進嘴裏很有耐性地細嚼慢咽。

幾分鐘后,又有人進來,慌張告知他們外面來了幾個警察,說要請管家回去協助調查,連讓進來交代一聲的機會都沒給,直接把人帶走了。

眾人嘩然。

“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傳話之人也說不清,說只聽到幾句什麼綁架、勒索的。

梁玦轉過眼,他爺爺面色沉定,臉上毫無慌亂,彷彿事不關己。

他也什麼都沒說,心平氣和地繼續吃東西。

吃完飯他爺爺誰也沒搭理,讓護工推自己上樓回房。

其他人還在議論章管家的事,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問梁玦,他只道:“無論發生什麼,他再留在爺爺身邊都不合適了,我會儘快找人來接手他的工作。”

他姑姑猶豫提醒:“他在你爺爺身邊快二十年,你爺爺很依賴他。”

梁玦道:“那就更不能讓他還留在白庄了,不是嗎?”

他沒有多待,說了幾句話便打算走,陶泊追出來,說自己也打算回去,喝了酒沒法開車,讓梁玦送他一程。

梁玦隨意一偏頭:“上車。”

車開出白庄,陶泊有些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梁玦看他一眼,道:“有話直說。”

陶泊撓了撓腦袋,問他:“舅媽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梁玦不知道他突然提起姚曼思做什麼,隨口說:“案子還在辦理,她人已經在精神病院治療了,以後不會再出來。”

陶泊道:“那她之前突然跑出醫院找你發瘋,有查到是怎麼出去的嗎?”

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梁玦回頭看向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陶泊糾結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就剛章管家被警察帶走,我才想起來出事前兩天,我陪朋友去醫院,恰好在醫院看到過他和負責照顧的舅媽的那個管家說話,我以為是爺爺交代的,之前也沒多想。”

梁玦皺眉:“你確定沒看錯?”

陶泊肯定說:“沒有。”

沉默一陣,看紅燈已經轉綠,梁玦的視線落回前方,重新踩下油門。

陶泊還想說什麼,梁玦微微搖頭:“這事你別管了,我自己會處理。”

將陶泊送回去后,梁玦發消息給傅逢朝:【飯局結束了嗎?我去接你。】

幾分鐘后那邊發了個地址過來。

離得不遠,梁玦調整了導航,壓下心緒,開車過去。

傅逢朝今晚有一場應酬,這個點才剛結束。

梁玦上來時,他還在酒店休息室里。梁玦推門進去,見傅逢朝靠坐在沙發里閉目養神,打發了他助理先離開,走去他身邊坐下。

“傅……”

才出口這一個字,傅逢朝靠過來,自后摟住他,閉眼靠到了他后肩上。

梁玦的手滑下貼上傅逢朝手背:“喝多了?傅總這是在跟我撒嬌?”

“剛飯桌上有人提到你,”傅逢朝在他耳邊小聲說,“說你們一個什麼項目招標,他公司也參與競標,想要我幫忙在你面前美言幾句。”

梁玦問:“你答應了?”

“沒有,”傅逢朝輕嗤,“我說我做不了你的主,他還不信。剛飯局結束他又攔着我,想私下請你吃飯,讓我牽線,我沒答應,後來聽到他跟他助理嘀咕,說要麼是我不給他面子,要麼就是我在你這裏沒面子。

“梁玦,我在你這裏有沒有面子?”

梁玦已然確定他是醉了,拖出聲音:“傅逢朝,別理莫名其妙的人。”

“我倒是想,”傅逢朝又低聲笑起來,“奈何梁總你在外面名氣太大了,走哪裏都有人明裡暗裏地想通過我搭上跟格泰的關係,煩人得很。”

梁玦問他:“你會煩這些?”

傅逢朝的嗓子有些啞:“我不喜歡聽別人提到你、打你的主意。”

這是越說越沒邊了,但傅逢朝這會兒醉了,說的才是他的真心話。想要將梁玦獨藏的心思從來沒變過,他只是越來越能忍耐了而已。

梁玦回頭,貼他唇上親了一口。

“傻子,回去吧。”

上車后傅逢朝按了按太陽穴,偏頭看着梁玦發動車子。

“今天去那邊吃飯,是不是又被為難了?”

“誰能為難我?”梁玦好笑說,倒車出去,“今天警察上門了。”

傅逢朝不意外:“動作挺快。”

“嗯,”梁玦道,“但律師剛跟我說讓我們別抱太大希望,事情發生在外面,確實證據太少了,他應該很快就能放回來。”

傅逢朝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會再讓他回來了,”梁玦說得斬釘截鐵,“他在白庄做管家,這麼多年手腳怎麼可能幹乾淨凈,之前爺爺縱容他只要做得不太過都算了,但證據我都留着,就等着今天。”

傅逢朝提醒他:“你爺爺少了這麼個忠心耿耿什麼都能替他做的管家,估計以後日子不太好過。”

梁玦輕聲說:“我就是不想讓他好過了。”

他沒有再說,專註開車。

傅逢朝盯着他沉默的側臉片刻,無聲轉開眼。

車開回家,傅逢朝已經靠在座椅里睡著了。

梁玦停車,沒有立刻叫醒他,貼過去幫他解開安全帶。

退開身時,被傅逢朝按住手,睜開眼的人目光灼灼正看着他。

梁玦抬手摸了一下傅逢朝的臉:“醒了?”

傅逢朝忽然問:“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

梁玦怔了怔,像沒想到這樣也能被他看出來:“你怎麼知道我不高興?”

“我早說過你演技不好。”傅逢朝道。

梁玦有些訕:“也沒有不高興,就是沒想到而已。”

他將陶泊之前說的那些複述了一遍,傅逢朝波瀾不驚:“你之前真沒想到?”

梁玦在靜默之後說:“其實有想過。”

“那就是了。”

梁玦微微搖頭:“算了,沒意義了。”

傅逢朝看一眼時間:“還早,要是心裏不痛快,我們出去兜兜風。”

“那還不是我開車,累死了。”

梁玦抱怨着,但也只猶豫了兩秒,重新發動車子。

他們的車在夜幕落下后的城市街頭疾馳,梁玦一句話沒再說,將車開得很快,一路往淺灣碼頭去。

車停之後他先推門下去,兩手插兜靠坐在車頭遠眺前方的海上夜色。

想起上一次在這裏,傅逢朝燒了他的東西,今日再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傅逢朝慢悠悠地跟過來,倚他身邊也坐下,沒有出聲打擾。

凝目靜靜看了很久,梁玦開口:“明天是我哥的忌日,我每年這天都會獨自來這裏待一整天。”

傅逢朝說:“我去年也來了。”

梁玦道:“我知道。”

傅逢朝回頭看向他,梁玦點頭:“走的時候看到了,你給我發的消息里也說過,還說在這裏感覺不到我的氣息。”

傅逢朝錯開眼,淡道:“我直覺還是挺準的。”

梁玦的聲音化作一聲輕嘆:“你錯怪了我哥這麼多年,跟他道個歉吧。”

傅逢朝說:“之前已經道歉過了。”

梁玦想問什麼時候,話到嘴邊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之前給他哥的長明燈續費那次。

“我很感謝他,”傅逢朝慢慢說著,“也許不該這麼說,但我確實很慶幸,那時活下來的人是你。”

海邊的風很大,梁玦聽着隨風送來的聲音,半晌道:“你說過我哥他不會怪我的。”

傅逢朝道:“相信你自己心裏的答案就好。”

梁玦輕吐出一口氣:“如果我哥已經投胎了,希望他這輩子能過得輕鬆自在些。”

傅逢朝肯定道:“會的。”

梁玦心頭一松,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放下,值得他在意的人或事都會好起來,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一如他們所料,澳門發生的事情因為證據不足,最終不了了之。

梁玦爺爺的管家卻沒再出來,他因私下偷竊變賣白庄的古董,數額不小,將要背刑事責任。

梁玦在三天後又去了一趟白庄,傅逢朝陪他一起。

這次傅逢朝跟隨他進去,在外面花園裏等他。

這裏的管家換了新人,是梁玦安排來的人,連帶幫傭、護工、司機、園丁,所有在這裏幹活的人他都重新篩了一遍,有不安分的全部換掉了。

梁玦在書房裏等他爺爺,順手取下了牆上他們的那張合照。

他爺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格外陰沉的:“你已經把我軟禁在這裏了,還打算做什麼?”

梁玦回頭,他的爺爺坐在輪椅里被人推進來,強撐起的精神氣早已外強中乾。

梁玦握着那張照片相框,抵在書桌上,看着他爺爺。

位置調換,他這樣站在這裏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爺爺,像他才是這個家裏的掌控者,或許現在本來也是。

他本無意跟他爺爺作對,他甚至憐憫他爺爺,一輩子汲汲營營,到這個年紀了依舊是孤家寡人。但他爺爺不該屢次針對傅逢朝,甚至想要傅逢朝的命。

“之前我媽被放出醫院,是你吩咐人做的?”

他爺爺不答,便是默認了他的話。

“你想做什麼?弄死我?”梁玦問完自己先否認了,“你預測不到我媽的行為,但你知道她是個瘋子,你是不是以為她會去找傅逢朝麻煩,她該去撞的對象是傅逢朝?”

老人始終不出聲,眼裏也並無心虛,他這一輩子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心虛過,又怎可能在他的親孫子面前露怯。

“可惜你算錯了,”梁玦嘲弄道,“我媽的確是個瘋子,可你不夠了解她,她最想弄死的人只有我。

“你借刀殺人不成,便找人買傅逢朝的命,至於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這麼恨不得傅逢朝死到底是為什麼?別說是為了給我哥報仇,不荒謬嗎?”

花園裏,傅逢朝隨意晃過眼,目光落向對面的一座小樓。他邁步走過去,輕推開門,裏面是一間佛堂。

一個這輩子作孽無數的惡人,在垂垂老矣時開始信佛。

但這裏並沒有梁玦以為的他爸或者他哥的牌位,死了的人在他爺爺這裏再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又何必供起來。

書房裏,老人閉目,拒絕回答。

梁玦便自己猜測:“你想在精神上將我擊垮是嗎?讓我的自我意識消失,真正成為你手裏的提線木偶為你所用?”

良久,他爺爺終於嘶啞出聲:“你很有本事,既然心裏有數,又何必再問。”

“你以後沒有機會了,”梁玦提醒他,“我不會再給你任何一丁點機會,公司定增的事情落定后,你在股東會上也沒有了絕對的話語權,我也不會再讓你接觸外人,你只能在這個地方一直困到死,至於家裏那些人,以後都得靠我養,他們只能聽我的話,誰也幫不了你。

“你說這是軟禁,那我就明確告訴你,這就是。”

老人睜開眼,眼神終於不再平靜。

梁玦無意再說,手裏的合照當著他爺爺的面落地,玻璃相框四分五裂。

傅逢朝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書房門邊,叫了一聲:“梁玦。”

梁玦看過來時,傅逢朝的目光落向輪椅上的那位,頓了頓,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真正與他對話:“剛參觀了一下你的佛堂,挺有趣的,沒想到老梁總還信佛。恰好我這些年對佛理也有些研究,那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六道輪迴,作孽太多,下輩子能入哪一道還未可知。”

“你——”老人用力拍在輪椅扶手上,被他激怒,掙扎着想站起來又無力跌坐下。渾濁雙眼裏湧起的怨毒與當日的姚曼思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他這樣的年紀,早已比姚曼思更虛弱殘敗、不堪一擊。

傅逢朝沒再理他,沖梁玦示意:“走了。”

梁玦也一眼沒再看他爺爺,叮囑了幾句旁邊從始至終恭謙不做聲的新管家,邁步離開。

車開出白庄時,他最後回頭看去,遠方建築籠罩在落日餘暉下,隱有輝芒。

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但從今以後,他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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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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