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各自放過
車窗玻璃破開了大半,傅逢朝伸手進去,用力掐住了姚曼思的脖子。
姚曼思很快呼吸困難,艱難抬手想掰下他手掌但毫無作用。她的身體持續抖着,狼狽張着嘴:“放——”
傅逢朝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只想把這個差一點又讓他失去梁玦的人弄死。
直到另一隻手伸過來,攥住了他手腕。
梁玦的聲音有氣無力:“傅逢朝,放開吧,她快沒命了。”
傅逢朝毫無反應,梁玦看到他通紅的雙眼和眼中畢現的戾氣,有些難受地再次說:“聽話,放開她吧。”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了傅逢朝的手。
姚曼思的脖子上已經被掐出了一道深重紅痕,暈了過去。
傅逢朝猛地轉身,用力將梁玦拉入懷。梁玦感受到到他胸腔的震顫,意識到他在後怕和恐懼,抬手將他抱緊給以安撫。
遠處有保安正聞聲趕來。
警車和救護車也來得很快,是傅逢朝報的警。
姚曼思進醫院后直接被送進了手術室,事情發生在公司停車場瞞不住,家中人收到消息都趕來了醫院,圍着梁玦問東問西。
梁玦疲憊萬分腦子發脹,實在不想多說。
傅逢朝在人群之外叫了他一聲:“梁玦,過來。”
梁玦這才擺脫眾人追問,起身走向傅逢朝。
傅逢朝說:“我們回去。”
他點點頭,就要走,走廊前方的電梯門打開,他爺爺坐在輪椅上被管家推着出來。
梁玦看一眼腕錶,快凌晨了,這個點竟然連他爺爺也親自來了醫院,還真是興師動眾。
別人的疑問梁玦可以不予理會,但面對他爺爺不行。
老爺子問得直接:“到底怎麼回事?你媽開車撞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最後她自己進了醫院?”
梁玦沒有立刻回答,轉頭示意傅逢朝:“你先下去等我。”
傅逢朝看着他不動。
梁玦輕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先下去吧,我說幾句話就走,很快。”
他爺爺看着他們交握的手,臉色有些難看,但沒有表露得太明顯。
傅逢朝勉強聽了梁玦的話,沒有下樓,走去前方的電梯間邊就站那裏等。
梁玦的視線這才轉向他爺爺,很平靜地解釋:“就是那個意思,她瘋了,在公司停車場開車想撞死我,要不是傅逢朝反應快,我現在已經沒命了。”
他爺爺眉頭緊鎖,神色愈陰沉:“你們報了警?”
梁玦重申:“我差一點就沒命了,她這是殺人未遂。”
即便當時傅逢朝不報警,他自己也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姚曼思。
他爺爺最終沒再說什麼,緊鎖的眉頭卻未松。
梁玦也沒興緻多說:“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還要去做筆錄。”
之後也沒等他爺爺點頭,他邁步離開。
走了幾步梁玦又回頭看了一眼,管家彎下腰正在他爺爺耳邊說著什麼。他的目光一頓,若有所思地走向電梯間。
傅逢朝抬眼看着他:“在想什麼?”
梁玦想了想微微搖頭:“我爺爺的反應有些奇怪,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走吧。”
他的注意力落到傅逢朝手上,手腕上側有一道割傷,是先前傅逢朝伸手進車裏掐姚曼思脖子時被車窗玻璃劃到的,只用紙巾壓住勉強止了血。
“去急診。”梁玦當即道,推着傅逢朝進電梯,後悔剛自己腦子太亂了,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個事。
傅逢朝的手上縫了兩針,倒不是很嚴重。
結束時他示意醫生:“他手掌也擦到了,幫他清洗一下。”
梁玦兩隻手掌上全是磨破的擦傷,都是小口子,清洗完搽了點碘伏也就沒事了。
車開出醫院已經是凌晨一點多。
一路無話,各自都有些不得勁。
進家門時梁玦想開燈,被傅逢朝先一步拉入懷,黑暗中與他相擁在一塊。
傅逢朝的氣息有些重,梁玦抬手環住他的背:“傅逢朝,我沒事。”
傅逢朝擁着他的力道卻一再加重,如要嵌入骨血。
梁玦知道傅逢朝在害怕什麼,傅逢朝比他更害怕,他不由更對姚曼思心生怨恨,恨她的瘋癲之舉讓傅逢朝好不容易逐漸正常的情緒又變得這樣焦躁不安。
頭頂的燈被梁玦堅決按開,他看到傅逢朝眼裏泛起的紅血絲,溫聲道:“去洗個澡趕緊睡覺吧。”
梁玦想進去客廳,卻被傅逢朝用力攥回按到牆上。
傅逢朝死死捏着他手腕,眼神里翻滾着掙扎。
那種想要將梁玦永遠關起來,不再讓任何人觸碰傷害的執念時不時便會冒頭,他必須極力剋制忍耐才能生生按捺。但在這一刻他又生出了猶豫,不知道自己選擇放梁玦自由,究竟是對是錯。
梁玦察覺到了,手背貼上他的臉:“傅逢朝,冷靜一點。”
“我怎麼冷靜?要是我今晚沒留下來等你,最後會發生什麼?”傅逢朝的嗓子沙啞,他其實根本不願意做這種假設。
“但你留下來了,不要想那些沒有發生的事,”梁玦寬慰他,“今天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傅逢朝問:“你拿什麼保證?”
“畢竟我沒得罪過什麼人,看我不順眼的人里像我媽那樣的瘋子,應該也找不出第二個。”梁玦的語氣輕鬆,為了讓傅逢朝放鬆下來。
僵持之間,梁玦慢慢點了點頭,再一次說:“真沒事。”
傅逢朝終於鬆開手。
之後都只簡單沖了個澡便一起睡下了,傅逢朝攬着梁玦,將他按在自己懷中。
梁玦有些無奈:“這樣你沒法睡了。”
傅逢朝沒肯鬆手:“就這樣,你睡你的。”
雖然這個點已經很晚了,梁玦見傅逢朝這樣還是捧住了他的臉,唇貼着唇碰了碰:“要不要做?”
傅逢朝按着他,親吻得格外熱切。
“不做。”最後分開時傅逢朝喘着氣說。
梁玦笑起來:“真不做?”
“不做,”傅逢朝重複,他並不需要這種安慰,把人抱在懷裏感受到他的體溫就足夠了,“趕緊睡。”
不做便算了,梁玦轉過身,背抵着傅逢朝胸膛,讓他既能攬着自己,姿勢也能舒服點,闔上眼。
傅逢朝聽着梁玦逐漸平穩的呼吸,搭在他腰上的手收緊,心跳的節奏終於漸漸正常。
此時此刻,唯有慶幸。
第二天是周六,他們一早去市局做筆錄。
傅逢朝先進去,許久沒出來,梁玦幾次看時間,他身旁律師小聲提醒他:“我剛聽說姚女士醒了以後痛快承認了是想謀殺你,但同時她也說傅總打碎車窗玻璃划傷了她的臉,還想掐死她。監控里應該也拍到了這段,鑒定出她臉上脖子上的傷勢為輕微傷,傅總可能會有些麻煩。”
梁玦皺了皺眉:“她自己開車想謀殺我在先。”
“這是兩回事,”律師道,“而且似乎醫院那邊開出了姚女士的精神診斷證明,警方肯定還會再做司法鑒定如果確定她有精神病,她很大可能被免於起訴。”
梁玦沉下氣,忍住了想爆粗的衝動——醫院能連夜給姚曼思開出證明,必定是他爺爺在裏頭起了作用。姚曼思真去坐牢梁家的聲譽就徹底完了,是他爺爺不能忍受的。
冷靜下來后他問:“免於起訴之後呢?”
律師道:“之後她會被強制送去專門的精神病院管控,梁總你是她唯一的直系親屬,也就是她的監護人,可以代表她另行調解和傅總之間的糾紛。”
梁玦聽明白了,心定下來。
一個小時后傅逢朝出來,輪到他進去,接待他的又是上回扣留傅逢朝的那位老警察。
知道這人不好說話,但梁玦也硬氣,把昨晚事發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在被問起傅逢朝之後的報復行為時,他說:“他真想要我媽的命我媽已經活不了了,不過是氣到頭上給她點教訓而已。我媽的傷勢鑒定結果只是輕微傷,沒必要追究,我代表她接受和傅逢朝之間和解,讓他賠點錢就行,你們直接開調解書吧。”
對方也拿他沒辦法:“你確定?”
梁玦實話說:“我媽是個瘋子,她都想開車撞死我了,你們覺得我還有必要做孝子嗎?”
給他做筆錄的幾個警察被他問住,頓時也無話可說了。畢竟親媽開車想撞死自己兒子,這種事情走哪裏都是駭人聽聞的。
從市局出來,梁玦又堅持去了一趟醫院,有些事情他還是想當面跟姚曼思說個清楚,無論她是真瘋也好裝瘋也罷。
傅逢朝陪他一起上去,梁玦問起姚曼思的管家:“她在這裏住的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跑出去?我沒有簽字,她是怎麼出的院?”
管家尷尬解釋:“我這兩天家裏有點事回家了一趟,那幾個護工都有些怕太太,被她多罵幾句就不敢靠近她,昨天趁着醫生換班沒人盯着,她偷跑出去……”
梁玦頗覺荒謬怪異,但姚曼思具體是怎麼出去的警察那邊也查過了,確實只是醫院的疏忽紕漏。
傅逢朝一隻手按上他肩膀,不願梁玦多費心神在這上面。
梁玦便也作罷,與傅逢朝說:“你在這裏等,我進去說幾句話就出來。”
傅逢朝並不樂意梁玦再見姚曼思,但梁玦堅持。
“動作快點,別超過二十分鐘。”傅逢朝最終妥協。
梁玦點頭。
姚曼思的病房門口有警察看守,因她人在醫院還沒有被正式拘留,梁玦表示想見她,警察交代了時間不要太久通融放了他進去。
梁玦進門在床尾站定,垂目不出聲地打量病床上的人——看似柔弱實則瘋得比誰都更厲害,他說的姚曼思無可救藥,原本就是真的。
姚曼思在撞擊中腰椎受損,短時間內都得一直癱在床上,她人還很虛弱正在輸液,聽到腳步聲才緩緩睜開眼,對上樑玦盯着她的目光,眼裏只有怨毒。
“你還來做什麼?我不會懺悔,不會道歉,我只可惜就差一點沒能得手,便宜了你。”姚曼思一字一字說得咬牙切齒,如果她還能動,恨不能現在就撲上去對着梁玦蝕骨食肉。這樣的恨意絕不是這一朝一夕才生出,是經年累月滋生髮酵后,早已恨之入骨。
梁玦淡聲問:“你是不是十年前就想這麼做?”
“是!”姚曼思激動提起聲音,面目猙獰扭曲,“怪就怪我當初心軟被你騙了!我以為你真能把我的阿瑾還給我!你騙我!你害死了阿瑾你還騙我!”
梁玦的神情漠然:“我不是我哥,我哥也不是爸,你瘋夠了。”
這是這麼多年梁玦第一次在姚曼思面前提起他爸,他和姚曼思之間不能提的話題從來不是梁瑾,而是他父親。
“我哥就算還活着,也絕不可能變成你真正期望的模樣,更遑論是我,你趁早死心。就算我爸在這裏,你瘋成這樣,也只會讓他厭惡你。”
像被梁玦一句話刺破了多年來構織的自欺欺人的幻夢,姚曼思的身體劇震,放聲痛哭,用最惡毒的言語咒罵著他,真正瘋癲若狂。
梁玦一句也懶得聽,望向窗外逐漸晴朗的天,窗檯邊的麻雀振翅起飛,沒入蔚藍天空下。
他最後說:“精神病院也挺好,你去那裏吧,你放心,我不會讓人為難你,但也不會再去看你。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到今天就算真正斷了,各自放過,我解脫,你也解脫。”
姚曼思又哭又罵、歇斯底里,梁玦邁步離開。
傅逢朝看到他出來什麼也沒問:“走吧,回去了。”
梁玦一路沉默跟着傅逢朝下樓、上車,車開出醫院他降下半面車窗,任由車外的風進來,半晌輕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她雖然覺得我調皮不好管教,對我也不算差,哪怕更喜歡我哥面上也會表現得一視同仁,那時她還是個正常的母親。”
傅逢朝聽着他傾訴,放慢了車速。
梁玦靠在座椅里,眯眼看着車外的城市街景逐漸後退,像過往時光也早在他回憶里褪色腐爛。
“後來我爸病逝了,她就瘋了,因為我哥像我爸,她把我哥當做我爸的替代品,我哥同情她儘可能地滿足她,反而讓她病入膏肓。我哥死後,她又把我當做我哥的替代品,但我滿足不了她,永遠做不到真正按她的心意過活,所以她寧願我在這個世上消失。”
傅逢朝道:“你都說她已經瘋了。”
梁玦輕嘆:“是啊,她瘋了。”
靜了靜,傅逢朝說:“梁玦,不用擔心,我不會變成她那樣,你說的,我的病能治,她不能。”
“我不擔心,”梁玦閉眼笑了笑,“你跟她不一樣,你不會找替代品,哪怕真的病了也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她不是。”
車停在街口等紅綠燈,傅逢朝輕握住他一隻手,慢慢摩挲了片刻他掌心:“嗯。”
梁玦回握住傅逢朝的手,彎腰拉至唇邊,輕吻了吻他手背。
“謝謝你。”
傅逢朝疑惑看着他:“謝什麼?”
“很多,”梁玦道,“總之謝謝你。”
傅逢朝反手一捏他下巴,看着紅燈已經轉綠:“坐好。”抽回手重新踩下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