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能約你嗎
走出航站樓時,梁瑾停步站了一會兒。
他爺爺的管家試圖跟他說話,他依舊沒搭理,抬頭看向四周始終璀璨的燈火,心定下來。
秘書有些難堪,不經梁瑾同意就將他的事情告訴梁老爺子,確實犯了梁瑾的忌諱。
誰也沒想到那位老梁總會直接報警說梁瑾被綁架,以至於警察興師動眾來機場帶人,事情鬧成這樣是沒法善了了。
“梁總,我……”
“給劉律師打個電話,”梁瑾吩咐,“讓他去處理一下這個事情,盯着點傅總那邊的情況,有什麼問題隨時跟我說。”
秘書連忙應聲,拿出手機去一旁打電話了。
司機將車開過來,管家拉開車門,梁瑾沒再說別的坐進了車中。
他轉了轉手腕,兩側手腕都有些紅。
突然卸掉了上面的重量他反而有些不適應,心頭也是空落落的,疲憊靠進了座椅里。
“我爺爺現在怎麼樣了?”半晌,閉着眼的梁瑾問。
“之前在家中暈倒了,高血壓的老毛病。”管家說道。
梁瑾覷開一隻眼:“情況不好?”
“也還好,明后兩天應該就能出院……”
“你剛好像不是這麼說的,”不等管家再答,梁瑾淡了聲音,“沒什麼問題就明天出院吧,我沒記錯明天正好是老爺子過壽,叫家裏人都來白庄一起吃個飯。”
管家猶豫答應下來,梁瑾周身氣勢太過冷硬,明明應該是醫生建議老爺子自己拿主意的事情,他這麼說也就這麼定了。
梁瑾重新閉了眼,不再多說。
四十分鐘后,車開到醫院。
他爺爺住在高級vip病房,這邊很安靜,梁瑾進門,老爺子剛跟來探望的老朋友聊完天,還在客廳里坐着,見到梁瑾進來也沒太大反應,示意他也坐。
管家過來小聲跟老爺子說了剛梁瑾吩咐的事,明天出院,叫家裏人一起來白庄。
老爺子不置可否,問梁瑾:“你這段時間在哪?”
“爺爺何必明知故問。”梁瑾靠進沙發里冷淡說,上一次的不歡而散他的警告他爺爺顯然沒放在心上,今天故意報警將事情鬧大依舊在給他找麻煩。
“被人綁架鎖起來還幫着他說好話,你倒是越來越出息了。”老爺子沒好氣地奚落。
梁瑾平靜說:“我和警察說的都是實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非你這個孫子不可?梁家還有很多人,你幾個堂伯堂叔家的小輩都很本事……”
“那正好,”梁瑾道,“我本來也不想幹了。”
他爺爺眉頭緊蹙,臉色格外難看。
梁瑾不為所動,和他爺爺較勁根本不難,他爺爺在意的東西太多,同是梁家人也有親疏遠近之別,他爺爺若當真能看得開這些,也不會用盡手段他綁在這個位置上,今夜更不會弄出這樣一出鬧劇將他帶回來。
“你果然遠不如你哥,”老爺子失望搖頭,“要是你哥還在,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說出這樣的話。”
這些話言語已經激不起梁瑾心頭波瀾:“我哥十幾歲時最嚮往的其實是去做戶外探險家,他沒跟任何人說過,是我偷看他日記看到的,他比我更想要自由,但是他脾氣太好,他把機會讓給了我。
“你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同意了將他的骨灰灑進大海里還他自由,別的時候他在你們這裏不過是一件用來提醒逼迫我的工具,一個完美傀儡具象化的符號,你們也從沒真正在乎過他想要什麼,又何必假惺惺地一再提起他。”
梁老爺子面色鐵青:“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是不是胡說爺爺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梁瑾無意再說,“你身體才剛好點,我不想又把你氣出個好歹,就這樣吧,我順便去看看我媽,先走了。”
他站起身時他爺爺沉聲問:“你讓家裏人明天都去白庄,是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給爺爺你祝壽而已。”
梁瑾留下這句,徑直離開。
他也沒去看姚曼思,直接回去了。
路上秘書打來電話,告訴他接到律師那邊反饋的消息,傅逢朝要被扣留二十四小時:“之後如果沒有進一步證據能證明他綁架你,警方那邊肯定得放人。還有就是,他們讓你明天還要去配合調查,順便做一個心理評估。”
“明天下午去。”梁瑾道。
他回到柏琗公寓已經快十一點,這麼久沒人住的地方更顯得冷清。
進門梁瑾把家中所有燈都打開,發覺自己竟然又變得不習慣了。之前被傅逢朝關着哪怕沒那麼自由至少心裏是安定的,現在一個人回到這裏,那種無邊無際的冷好像也回來了,他確實沒法再堅持下去。
好在,就快結束了。
那把琴也被他帶了回來,放下琴盒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輕撫着木質的琴身,指尖感受到的觸動讓他微微發顫。
如果沒有傅逢朝,他可能永遠走不出這一步,幸好。
第二天中午前梁瑾準時到白庄,梁老爺子卻還沒出院,別說壽宴,這裏連一頓像樣的中午飯都沒準備。
梁瑾料到如此,一早讓他秘書挨個打電話通知,還是將家裏人都叫來了,也包括他的那些堂表叔伯姑姑們。
剛進來便聽一位堂伯在抱怨:“這是搞什麼?說給老爺子祝壽把我們都叫來,結果連杯茶水都欠奉,老爺子人還在醫院裏,梁瑾這小子做事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不靠譜了?別是耍我們的吧?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有人附和有人勸着再等等。
梁瑾停步在外面院子裏,被瘋跑出來的某個表姑家的熊孩子撞到。
小孩手上的玩具撞落摔成兩半,對着他又錘又打要他賠,他彎腰慢騰騰地撿起玩具,看一眼那大聲嚎啕的熊孩子,面無表情地站直身舉高手中東西:“要我賠?”
“你賠我!你個大壞蛋!”
自由落體的玩具摔得七零八碎,熊孩子大張着嘴愣住,模樣頗有些滑稽,隨即躺地開始撒潑打滾。
梁瑾懶得理,大步進去。
陶泊比他還晚一步過來,在後面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
梁瑾進門,客廳里你一言我一語的聲音才停住。
他的兩個姑姑和姑父也在,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你爺爺不是還在醫院裏?我們剛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坐吧。”梁瑾沒急着解釋,示意眾人都坐。
他沒有提他爺爺的事,叫幫傭上來茶,與人閑聊起家常,問起各人的近況。
言談間梁瑾始終言笑晏晏,說出的話卻十分出人意料。
誰家小輩想創業,他出錢出資源支持。
誰家要送孩子出國念書,他提供獎學金。
誰家子女即將結婚,他送出巨額紅包。
他不但打算將他爺爺昨晚提到的幾個有本事的小輩都攬進格泰,還決定自己出資成立大家族信託,讓所有人都受益。
眾人被他這個舉動弄得摸不着頭腦,但這樣天降的餡餅誰也不會拒絕,感謝聲里夾雜着對他天花亂墜的稱讚吹捧,這下再沒人抱怨他不靠譜了。
梁瑾雖然笑着,語氣卻平淡:“爺爺希望家族興旺和睦,我也一樣,惟願大家都能過得好。只是我爺爺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人也有些糊塗,你們有空多陪他喝喝茶釣釣魚,多勸着他一些,既然頤養天年了就別操心太多有的沒的,再勞累自己的身體。”
在場都是聰明人,哪會聽不懂他這話里的意思,自然都紛紛順着他應和。
梁瑾料到如此,他爺爺對這些人也大方,但遠做不到他這樣自掏腰包讓所有人受惠,更何況他爺爺年紀大了,他還年輕,格泰在他手裏,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先是梁家人,再是公司,他要讓所有人都站在他這邊,無論他是梁瑾也好,梁玦也好,再無人置喙他。
眾人在這裏吃了一頓便飯便各自回去,最後只剩下家裏幾個至親。
欲言又止了許久的姑姑問起他:“阿瑾,你究竟要做什麼?”
梁瑾看向面前眾人,神色微頓。
“就是,”陶泊完全理解不了,“大表哥你何必對他們那麼好?他們也不一定會真心感激你,話說你這段時間到底去哪裏了?打你電話關機,發消息也不回。”
梁瑾根本不需要感激,他只要能夠附和他的聲音就夠了。
“休息了一段時間,沒想到爺爺當我被人綁架了,報警鬧出了大笑話,”梁瑾說著自己先笑了聲,是那種有些輕慢的笑,“他老人家也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長輩們面色微變,小姑問他:“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梁瑾道:“沒怎麼回事,我這段時間一直跟傅逢朝在一起。”
“可你們……”
“趁着今天大家都在,說個事情,”梁瑾輕描淡寫,彷彿說著一件稀鬆平常之事,“姑姑姑父你們知道,但幾個弟弟妹妹還不清楚,正好告訴他們一聲,我不是梁瑾是梁玦。”
“啪”一聲響,陶泊手裏的咖啡杯落地,人傻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無不震驚。
“阿瑾你不要胡說這些,”大姑試圖制止他,“你剛是不是喝多了?”
梁瑾淡道:“我剛沒喝酒。”
“你真是梁玦?”陶泊提起聲音。
梁瑾目光轉向他:“抱歉啊,瞞了你這麼多年。”
陶泊難以置信:“到底怎麼回事啊?!”
梁瑾平靜解釋:“當年因為我離家出走,發生車禍,我哥為了救我去世,後來爺爺提出讓我以我哥的身份繼續學業接手公司,我答應了,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所以一直沒跟你說。”
大姑問他:“那你現在說出來是怎麼打算的?”
“沒什麼打算,”梁瑾微微搖頭,“不想裝我哥了而已,以後我要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你們知道是我做的就行,別算我哥頭上。”
他簡單解釋完,那些唉聲嘆氣、憂心忡忡也不想聽了,看看時間不早便打算走。
上車時陶泊追出來叫住他。
“……你真是梁玦?”
梁瑾停步在車門邊:“如假包換。”
陶泊盯着他的臉端詳,抬起的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半天才道:“我剛來的時候看到你教訓熊孩子,還以為你被梁玦附體了,真是我看走眼了。”
梁瑾微微揚眉。
陶泊看到他這個表情,終於信了,有些感慨:“其實我之前有段時間挺討厭你的,覺得你好像對梁玦太冷漠了點,從來不肯提他。原來你就是梁玦本人,我還叫了你這麼久大表哥,虧死我了……你小子這些年日子很不好過吧?”
梁瑾有些想笑,這次是發自真心的。
“謝謝。”
陶泊不明所以:“謝什麼?”
梁瑾沒解釋,這麼多家裏人中也只有這個表弟還記得他,他其實一直看在眼裏。
“反正謝謝。”
陶泊吸了吸鼻子:“你小子倒真的變了很多,還真像大表哥,難怪被你騙了這麼多年……那我以後叫你梁玦?”
梁瑾沒答應:“不行,在外人面前就別叫了,我不想沒事找事。”
“啊,”陶泊垮下臉,“那我不是還得喊你大表哥,你這不是在占我便宜嗎?”
梁瑾真正被他逗笑了,反手也拍了一下他肩膀:“不說了,我還有事,先走。”
車開出去,陶泊在後面發泄一般大聲喊:“梁玦,王八蛋!”
一直到後視鏡里看不到陶泊的身影,梁瑾嘴角的笑才收斂。
他靠邊停車,扯松領帶長出了一口氣,降下半邊車窗點了支煙。
手機里有秘書發來的消息,告知他傅逢朝還沒出來,規定的二十四小時,那些警察像是一分鐘都不打算通融,並且傅逢朝的母親已經帶了律師過去,一直在那邊等。
梁瑾回復:【我一會兒過去。】
秘書問他今天去不去公司,梁瑾想了想交代:【通知四點半開高管會議。】
最後他手指一劃,鬼使神差地切換上從前的聊天賬號。
傅逢朝雖然取消了他的賬號置頂,大抵是故意演給他看的。
時隔十年,他用梁玦的賬號再次發出消息,期望着那個人在拿回手機后第一眼看到:【傅逢朝,我能約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