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帶你走

第48章 我帶你走

梁瑾的呼吸有些重,被車外傅逢朝的目光緊鎖住,他找不到任何借口。

掛斷電話,他推開車門下車,秘書下意識叫了他一聲:“梁總,在下雨。”

梁瑾充耳不聞,在車邊停步了須臾,走過去。

到傅逢朝身前時,他才終於看清楚傅逢朝臉上神情。

冰冷麵龐上覆蓋了戾氣,在冷雨里仿如凝結了實質,緊繃著隨時可能龜裂爆發。

“傅逢朝……”

梁瑾踟躕叫着他的名字,想要解釋,又覺蒼白無力。

傅逢朝看了眼車裏猶豫着不知該不該下來的秘書,瞥開眼示意梁瑾:“上車去。”

“我……”

傅逢朝並不想聽:“上車。”

“我有點事,必須回去一趟。”梁瑾堅持說出口。

傅逢朝目光轉向他,很直白地問:“你要離開我?”

“不是,”梁瑾趕忙說,“我去去就回,今晚就會回來。”

傅逢朝道:“你還是要離開我。”

梁瑾很無力,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上車去。”傅逢朝再一次道,將傘遞給他。

僵持之後梁瑾妥協,泄了氣,走去了傅逢朝的車邊,拉開車門。

傅逢朝卻走向另一輛車。

梁瑾的秘書降下車窗,車外傅逢朝示意:“他的護照身份證,還有其他證件一起給我。”

梁瑾的證件確實都在他秘書這,秘書不知道該不該給,見梁瑾已經上了傅逢朝的車,猶豫交出了東西。

傅逢朝回來,坐進車中翻了翻梁瑾的這些證件,看着那一個個“梁瑾”的名字,耷下眼靜默片刻,全部扔進了扶手箱裏。

他一句話沒說,拉上安全帶,發動了車子。

車開得很快,調頭返回山莊。

梁瑾試圖解釋:“我真的不是要離開,我只是去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完了就回來。”

傅逢朝默不作聲地目視前方開車,並不理他。

梁瑾勉強按捺下心頭焦躁:“你早知道了我在跟外面聯繫,特地打電話說今晚不回來,也是故意試探我?”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相信我,我說了我不會離開你,不會再做當年的事,你為什麼就是不信?”

“你把我關在這裏,你真覺得可以關一輩子嗎?你不要瘋了,你用理智想一想,不可能的,我跟你都不是活在真空裏,無論我還是你都沒可能一直與世隔絕。”

“你要的究竟是梁玦,還是一個隨你指揮操縱的木偶,你真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但無論梁瑾說什麼,傅逢朝始終不給反應。

梁瑾也累了,深重的倦意讓他分外無力,放棄了再說這些,靠着座椅目光轉向車窗外,疲憊閉起眼。

天色暗得很快,窗外暴雨如注,雨刮器飛速來回擺動,勉強能看清前方的路。

最終停車,梁瑾很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睫。

傅逢朝先一步下車,繞到副駕駛座拉開車門,彎腰看着他:“下車。”

傅逢朝的語氣太過強硬,梁瑾在這一刻生出的氣怒冒頭,又在傅逢朝盯着他的目光里生生忍耐住。

他跟着傅逢朝下了車,一路沉默進門、上樓。

房中還保持着先前模樣,梁瑾走時特地拉上了窗帘,沒開燈的房間在此刻的暴雨黃昏中一片昏暗,一絲光也沒有。

房門閉合,咔嚓一聲,是門鎖推上的聲響。

梁瑾的喉嚨滾動,想開口,忽然被傅逢朝猛攥過去,他本能掙扎,被傅逢朝按到旁邊牆壁上,肩胛骨突兀磕到身後牆上,這一下疼得他眼淚都差點出來。

“你做什——”

傅逢朝靠過來,粗重氣息近似暴虐,用力掐住了他下巴:“又騙我?”

梁瑾直覺自己要被他捏碎了,掰着他的手艱難張了張嘴,想說話,灌進嘴裏的空氣卻咽不下去,斷續咳出聲。

傅逢朝的眼裏布了血絲,質問的聲音像被刀子劃過一樣淌着血:“為什麼又騙我?”

梁瑾實在太難受了,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放開我……”

傅逢朝並不,更用力地禁錮住他,呼吸壓下粗暴地親吻上去,咬着他的唇抵進舌蠻狠攪弄。

這樣的親吻毫無溫情可言,是又一次的懲罰式的親密。

梁瑾逐漸缺氧到窒息,他在這樣的窒息空白里意識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還是梁玦,他的靈魂是自由的,所愛也是自由的。

那時虔誠親吻着他的指尖,一聲一聲說著喜歡他的人,是傅逢朝。

梁瑾忽然驚醒,背上開始滲出冷汗,不該、不該這樣。這麼久了,無論他怎麼放低自己,傅逢朝始終不信,就連喜歡都只剩他單方面的遷就,傅逢朝沒有說過,一次也沒有說過。

在徹底瀕死之前,梁瑾開始劇烈掙扎,拳打腳踢也發了狠地往傅逢朝身上招呼。

親吻的意味變了調,變成一場宣洩情緒的拉鋸戰,梁瑾嘗到嘴裏漫開的血腥的味道,崩潰撞向傅逢朝。

傅逢朝被他撞得往後退,重重喘氣,推搡間帶下旁邊柜子上的一瓶酒,“砰”一聲響酒瓶落地四分五裂,酒水伴着碎玻璃飛濺。

太過刺耳的聲音將梁瑾定在了原地,他大睜着空洞的雙眼不斷吸着氣,脫力一般慢慢滑坐下去。

“起來。”

傅逢朝伸手過來,微涼指尖再次觸碰上他,梁瑾條件反射地側頭避開。

這個動作讓他自己和傅逢朝同時愣住。

梁瑾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眼淚洶湧而下:“……傅逢朝,你有病就去看病吧,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的聲音哽咽模糊:“我不想這樣,我寧願當年死的那個人就是我,我真的不想活了,很多次都不想活了,我真的很累,你能不能不要跟他們一樣這麼逼我?我求求你,你放過我、放過我好不好?”

梁瑾已經徹底失態,哭得幾乎喘不上氣,與其說是控訴傅逢朝,他這樣更像是失望之下的自暴自棄。

原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忍耐,傅逢朝總會漸漸好起來,其實不是。傅逢朝比他以為的病得更嚴重,他也遠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無堅不摧。

他的崩潰和痛處從來不比傅逢朝少,做了十年噩夢走不出來的人並不只有傅逢朝一個。哪怕錯在他,這樣的懲罰他也真的承受不住了。

壓抑的哭聲在昏暗靜謐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傅逢朝按上他頭頂,手指揉進了發間,再往後滑向後頸,沉住聲音:“抬起頭,看着我。”

梁瑾慢慢抬頭,滿是淚的眼睛睜不開,在混沌視野里勉強看到傅逢朝的影子。

傅逢朝在他身前跪蹲下:“疼嗎?”

梁瑾不知道他問的是哪裏,是磕到的後背還是其他,恍惚仍在落淚。

傅逢朝的手轉向前,用力幫他抹了一把:“終於肯說實話了?”

梁瑾似乎又愣了愣,傅逢朝神色里的冷戾忽然就消融了,眼裏重新有了溫度:“梁玦,我有病,你就沒病嗎?過得這麼痛苦,為什麼要一直裝模作樣?裝成以前的樣子哄我,你以為我真會開心?”

梁瑾終於止住了哭聲,通紅的雙眼忘記了眨動,他又一次被傅逢朝識穿了——這麼多天在這裏他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裝的,模仿從前梁玦的語氣和神態,試圖哄騙傅逢朝,試圖讓傅逢朝高興。

“演技倒是比之前好了點,”傅逢朝譏誚,“我想要從前的梁玦真正回來,是我在強人所難嗎?”

梁瑾下意識答:“我做不到……”

“那就做你自己好了,不管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傅逢朝說。

“你不會開心……”

“我現在也不開心,都一樣,”傅逢朝打斷他,“你這樣也治不好我的病,不如先把你自己治好。”

“我——”

“梁玦,”傅逢朝捏住他的頸,加重力道,“你一直沒有告訴過我,當年車禍發生前你給我打電話,是想跟我說什麼?”

梁瑾抖索着唇,傅逢朝沒有像之前那樣逼迫他,他卻說不出口。

這麼多年他無數次被困在重複的夢境中,有時是雨夜裏沖他疾馳而來的車,有時是格泰的高樓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

那些重複高強度的工作,來自他爺爺、他母親精神上的折磨,不斷摧擊着他,他被逼着不住往前跑,不知道究竟哪時能停下,更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停下。

更多的時候,他總是重複夢到同一個畫面,他在昏暝無人的山道上狂奔,身後是噴發的火山灰卷着熔漿烈焰不斷追趕他,前方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往後一步是被吞噬,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他靠牆徹底滑坐下,張着嘴喘氣,像只有這樣才能勉強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

傅逢朝沒有催促他,鬆開手低頭一塊一塊撿起了地上的碎玻璃,規整到一旁,甚至很有耐性地清點一共有多少塊這樣的碎玻璃。

這是之前他在國外做心理諮詢時,某個醫生教他的方法——控制不住自己時,就主動去進行一些有序的行為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想就這樣放過這個人,但是梁玦說他不想活了。

傅逢朝真正怕了,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懼讓他不敢再繼續。

梁瑾終於說出來:“……我們的事情被家裏發現,我跟我媽吵了一架,離家出走,我想去找你但忘了帶手機,只能給你打公共電話,你沒有接,我當時腦子有些糊塗了,走上大馬路,沒有看到逆行過來的車,是我哥推開了我。”

傅逢朝數玻璃碎片的動作停住。

過往十年的記憶像一幅格外冗長的畫卷,在他的腦子裏緩緩碾過,最終定格在十年前他錯過了的那通來電上。

梁瑾被他指尖冒出的血刺痛了眼睛,手忙腳亂地去拉他的手:“你為什麼又這樣?”

傅逢朝這次倒不是有意的,因為走神,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梁瑾緊張之下拉起他的手低頭直接嘬了上去,試圖幫他止血。

“對不起。”

格外沉重三個字響起在耳邊,梁瑾一頓。

這一次是傅逢朝在道歉,認認真真地跟他道歉。

梁瑾茫然抬頭,傅逢朝的眼眶也有些紅,又一次說:“對不起。”

他不知道,他從來不知道他的梁玦是因為他才變成了這樣,他能怪梁玦什麼?要怪也只能怪十年前的他自己太無能,才讓梁玦選擇了放棄他。

梁瑾愣怔怔的,所有的情緒都浸在這三個字裏,被泡發鼓脹,即將衝破他的五臟六腑而出。

傅逢朝第三次說:“對不起。”

梁瑾捉着他的手一再收緊,哽咽着搖頭。

不想傅逢朝跟他說對不起,他才是錯的那個人。

“梁玦,不要再做別人了,無論那些人說什麼都不要聽,”傅逢朝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抓緊,“你不欠任何人的,你哥當初既然願意救你,就不會想你用這種方式來還,沒有意義。你要是過得不好,想着自己也不願活了,你哥才是白搭上了一條命。”

梁瑾徹底愣住,這麼多年從沒有人跟他說過,他哥不希望他這樣。他從來不敢想這些,一直在自欺欺人,自以為地可以償還彌補,其實根本不需要,也沒有意義。

他已經哭不出聲音,喉嚨里能發出的只有一些無意義的氣音,眼淚也流盡了,一雙手搭上傅逢朝的肩膀,不斷收緊又鬆開再收緊,做不出別的反應。

傅逢朝將他抱住:“別哭,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梁瑾其實不想哭,他的心理防線一次次被這個人擊垮,變得脆弱不堪一擊,他不想這樣。

傅逢朝扶他起來,去拿熱毛巾來幫他擦乾淨臉。

梁瑾終於緩過勁:“你的手……”

傅逢朝攤開掌心給他看,這次只割到了一個小口子,血已經止住連創可貼都不需要。

梁瑾皺了皺眉,傅逢朝順手牽住他:“走吧。”

三樓有個鎖起來的房間,梁瑾之前沒來過,傅逢朝開鎖推開門,裏面是一間空蕩蕩的音樂室。

梁瑾頓住腳步,還紅着的眼裏流露出不可思議——

房間中間位置擺着的,是他心心念念渴望又不敢要的那把斯特拉德琴。

“去年在米蘭拍賣行的秋拍上買下的。”

傅逢朝簡單解釋,推着梁瑾肩膀帶他走過去。

“要不要試試?”

近距離看到這把琴,傅逢朝轉頭問他。

梁瑾猶豫不敢觸碰,被傅逢朝捉起手摩挲上去。

傅逢朝的聲音落在他耳邊。

“梁玦,我帶你走吧,我們去米蘭,去維也納,去隨便哪裏,我帶你去看世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逢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逢春
上一章下一章

第48章 我帶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