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證明你看
梁瑾回過神時,傅逢朝又走了,之後一整個下午都沒再出現過。
手銬解開後梁瑾有了一點行動自由,但也僅限於這個房間。
天花板上有監控,窗戶只能推開一條縫隙,房門自外反鎖,他是真正的插翅難飛,雖然他也沒想逃。
午後雪下得更大,這場暴雪不知哪時才能停。
梁瑾拉開窗帘,在昏昏沉沉間又睡了一覺,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熱度終於退了。
見不到傅逢朝,他心裏總不得勁,按床頭鈴叫來管家問,得到的回答是傅逢朝又一個人在書房裏待着。
梁瑾微微怔神,傅逢朝將他關在這裏又不理他,他確實有些搞不懂傅逢朝到底在想什麼。
他問管家要來筆和紙,寫了張字條:“你幫我拿給他吧,麻煩了。”
傅逢朝說的不要招惹他做不到,他寧願病一場,也好過被這樣的不確定逼瘋。
傅逢朝獨自待在窗帘緊閉沒有開燈的書房裏,也只小憩了片刻。
兩夜未眠緊繃的神經疲憊至極卻無法鬆快,他像是又回到當年剛出事的那會兒,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
明明現在梁玦回來了,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心頭豁缺的那一塊始終鮮血淋漓。
管家遞過來的字條被他捏在手裏,他在微弱光線里看清楚上面的字。
【你能不能來陪陪我?我不想一個人待着,我想見你。】
傅逢朝長久地凝視這一行字,想像不出梁瑾寫下這些時的神情。
倒是這張字條上的字跡,並不似從前——梁玦本身的字跡偏圓,後來他為了模仿另一個人,連這樣的細節也改了,現在有意改回去,其實也不容易,寫出來的字反而兩不像。
傅逢朝過來時,梁瑾正坐在飄窗邊發獃。
他將那副手銬重新戴回了手腕上,兩手各一隻,中間拖着那條鎖鏈。
傅逢朝走過來,視線停住:“你這是做什麼?”
梁瑾平靜說:“你留下來吧,要不我一個人這樣不方便。”
傅逢朝的手掌覆上那條鎖鏈,用力攥緊。
梁瑾始終鎮定,被勒得不舒服了也未吭聲。他仰起頭,迎視傅逢朝的目光:“你要把我關這裏,就不能不理我。”
傅逢朝將他扯起來,按到窗玻璃上。
呼吸近在咫尺糾纏時又停住,傅逢朝的腦子裏閃過先前梁瑾暈倒在懷中的那一幕,皺了皺眉,退開了。
梁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傅逢朝的目光閃動,一捏他的頸:“坐下。”
梁瑾背靠着窗戶慢慢滑坐下去,盯着傅逢朝的眼睛。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傅逢朝也在害怕,怕自己犯病做出更多不受控的事情。
所以警告他不要靠近,所以將他丟在這裏不出現。
可他不想這樣,他願意被傅逢朝鎖起來,只要傅逢朝別離開他。
“你不要走。”他再次祈求,拉住傅逢朝手臂,帶動鎖鏈晃蕩。
“下次別給我傳字條,字太丑了。”
傅逢朝也坐下,終於妥協。
天色逐漸晚了,窗外日暮時分的雪景有幾分慘淡。
很遠處有爆竹聲隱約傳來,也可能只是錯覺。
管家送來晚餐,提早下班。今晚除夕夜,偌大山莊裏真正只剩他們,雖然梁瑾本也走不出這間房間。
梁瑾中午因為發燒只喝了一碗粥,現在才勉強有了些胃口,第一次能和傅逢朝一起過年,雖然是在這樣的境況下,他不想掃興。
“有沒有酒?”
“生病了不許喝。”傅逢朝直接拒絕他。
“我就喝一杯紅酒。”
梁瑾的眼裏寫着堅持,片刻,傅逢朝起身,下樓去拿了酒來。
梁瑾倒酒進嘴裏,輕舔了一下唇,問傅逢朝:“你以前怎麼過年的?”
“不記得了。”傅逢朝依舊冷淡,低着頭在看手機,隨手回復消息。
梁瑾小聲問:“能不能把我的手機還給我?”
傅逢朝的神色一頓,抬眼:“要手機做什麼?”
“今天除夕,我不回去總得跟家裏說一聲吧。”梁瑾解釋。
“梁玦,”傅逢朝忽然道,“被逼着做別人既然辛苦,那就不要做了。”
梁瑾愣了愣,昨日與傅逢朝對峙時自己的訴苦,原來他都聽進去了。
梁瑾苦笑:“沒法不做,梁玦這個名字已經銷戶了,一個死人在法律上沒法死而復生,我就算去把名字改回去也沒有意義,名字只是代號,在別人眼裏我還是梁瑾。”
傅逢朝沉着臉沒接話,梁瑾心知自己這麼說他或許會生氣,但不想說假話:“梁瑾還是梁玦,其實都一樣,就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我說的是,”傅逢朝道,“不要再做別人期待的梁瑾,你的那些所謂家人,不值得你這樣。”
“我知道,”不必傅逢朝說,從他走出白庄決定跟傅逢朝坦白起,他就不想再繼續了,“我不是怕他們擔心,是不想他們來找麻煩,告知他們一聲。”
“不必,”傅逢朝不為所動,“要找麻煩找,隨便。”
梁瑾想着自己爺爺之前做的事,猶豫說出口:“我爺爺,他如果知道我在你這裏,可能會針對你……”
“怎麼針對我?”傅逢朝譏諷一笑,“找人在華揚的工程安全上動手腳?”
“……你知道了?”
“有心查總能查到,”傅逢朝漫不經意地說,“只不過那個鐘常跑得太快,沒有證據而已。”
梁瑾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傅逢朝無所謂地道,“我說了我們以後就留這裏,除了你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樣。”
梁瑾捏着酒杯慢慢抿了一口,百般滋味在心頭。
他其實願意永遠留在這裏,但他更想傅逢朝做回一個正常人。
傅逢朝回完最後一條消息,也關了機,拿起酒杯。
房間裏太冷清了,梁瑾索性打開電視機,至少能有點熱鬧的聲音。
一瓶紅酒梁瑾只倒了一杯,剩下的都被傅逢朝喝了。
梁瑾本來想勸,但看到他烏青的眼圈,猜想他這兩天都沒睡好,想讓他他好好睡一覺,便也作罷。
傅逢朝喝了酒之後變得愈沉默,東西卻沒吃幾口。
梁瑾看他這樣有些難過,坐去他身邊,握住了他一隻手。
傅逢朝掀起眼皮,聲音有些啞:“做什麼?”
“你是不是很累?”梁瑾問他,“你要不要躺下來靠着我睡一會兒?”
傅逢朝看着他不動,抬起的一隻手摩挲了片刻他的耳垂:“梁玦。”
“嗯。”梁瑾輕輕應聲。
“你在可憐我?”
梁瑾的喉嚨滾了滾說:“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
傅逢朝嗤笑。
梁瑾也笑了下,親昵貼着他慢慢蹭了下鼻尖。
傅逢朝別開臉:“行了,別撒嬌。”
他在沙發上躺下,枕着梁瑾的腿,抬起眼,對上樑瑾垂下的目光。
梁瑾手指插進傅逢朝發間,輕輕幫他揉按。
傅逢朝看他許久,慢慢閉了眼。
聽着傅逢朝逐漸平穩的呼吸聲,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梁瑾放下心,靠進沙發里發起呆。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他在心神紛亂間想起那日在華揚的辦公室,傅逢朝媽媽說的他在雪山失蹤的事情。
那也不過是傅逢朝這些年涉過的險里不值一提的一次。
如果不是運氣足夠好,這個人已無法像現在這樣安靜枕在他身上睡着,這樣的假設只是稍微想一想,便讓他心膽俱裂、后怕不止。
幸好。
梁瑾在迷糊困頓間睡去又醒來,已經是後半夜。
傅逢朝依舊枕在他腿上睡得很安穩,窗外夜沉得一絲光也沒有,房間裏也僅有一盞落地燈,再是電視機屏幕里反射的一點幽光。
他看看時間,三點多了。
梁瑾一點一點挪開身,輕輕放下一直懷抱着的傅逢朝。
站起身時他才覺兩條腿已經快失去知覺,強忍着不適走去床邊拿來被子替傅逢朝蓋上,口渴得厲害想喝口水,房間裏的茶壺卻已經見底。
他有些猶豫,回頭看沙發上傅逢朝一時半會醒不來,走去了房門邊。
門鎖輕輕一轉便開了,梁瑾摸黑出去。
走廊上亮起感應夜燈,他順着往前走,沿樓梯下去,在一樓的水吧里接了杯涼水。
前方落地大窗外是闃寂黑夜,外面亮着一盞路燈,梁瑾喝着水視線落過去,被路燈旁的牆上開的花吸引了注意力,盯着看了片刻,想走過去看清楚。
身後忽然響起聲音。
“梁玦。”
梁瑾驚動,手中水杯“啪”地應聲落地,頭頂的燈也在這時亮了。
梁瑾回身,傅逢朝站在他身後不遠,正冷冷看着他。
“你要去哪裏?”
“沒有,我下來喝口水而已。”梁瑾立刻解釋,不想傅逢朝誤會。
傅逢朝不信:“喝水為什麼要往門邊走?”
梁瑾緊張說:“真沒有,我看到那有朵花開了,想看清楚那是什麼花。”
傅逢朝走近過來,垂眼面無表情地看向地上的碎玻璃。
他周身凝結的冷意太過明顯,梁瑾一陣心慌,腦子也有些亂,竟然條件反射地蹲下試圖去撿地上的狼藉。
下一秒他被傅逢朝扣住手腕,扯動手銬牽連的鎖鏈不斷嘩響,梁瑾慌亂抬眼,傅逢朝也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一併覆上了他指間拾起的那枚碎玻璃。
梁瑾一愕,想起上次他也是這樣蓋住姚曼思的手,碎玻璃扎進掌間的痛感至今記得。
“傅逢朝你在發什麼瘋!”
反應過來他另只手立刻按上傅逢朝手背,試圖拉開。
傅逢朝盯着他的眼睛,僵持片刻,悠悠鬆開手,攤開掌心給他看。
拇指和中指上各有一道划痕,血已經滲出來。
“你是不是有病?”梁瑾推了他一把,氣急敗壞。
傅逢朝被推得朝後晃了一下,穩住身形,對上樑瑾氣紅了的眼,說:“不小心被碎玻璃割到,不是很嚴重。”
梁瑾被他一句話堵住聲音。
這是上回傅逢朝問他時,他用來搪塞的話語。
傅逢朝欣賞着他不斷變幻的臉色,輕吐出聲音:“騙子。”
梁瑾自暴自棄道:“我是騙子,你又好多少,你就一定要這樣?”
他去拿來紙巾,幫傅逢朝按住傷口止血。
“這裏有沒有創可貼?”梁瑾沉下氣問。
傅逢朝的視線落向客廳那邊:“得找找。”
梁瑾把他按進客廳沙發里,從茶几下的抽屜中翻出了兩片創可貼和碘伏棉簽。
好在傅逢朝的傷口不深,消毒之後貼上創可貼就夠了。
梁瑾的動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他。
傅逢朝的目光游移在梁瑾專註的眉眼間,問他:“你剛在做什麼?”
梁瑾解釋:“我真的沒有走的意思,我就是口渴來喝水,看到那朵花才走近多看了一眼,你信嗎?”
傅逢朝的神情陷在黑暗裏看不清,他什麼都沒說,站起身:“走吧,上去。”
梁瑾跟着他上樓,一路的感應燈亮了又滅。
傅逢朝走在前,梁瑾沉默看着他的背影,進門之前上前一步,拉住傅逢朝手臂把他推到了牆上。
感應燈的一點光亮滑過各自的眼,明暗之間,藏住了所有不安和躁動。
“傅逢朝,我真沒想走,你信不信?”梁瑾的呼吸有些重。
傅逢朝沒出聲,黑暗裏很難看清彼此眼中神色,梁瑾湊得他愈近,有些焦急地試圖剖白真心。
傅逢朝偏了偏頭:“你想聽我怎麼說?”
“你信嗎?”梁瑾堅持問。
傅逢朝的聲音壓下:“你有哪一點值得我信你?”
梁瑾慢慢吸了口氣,從他身前退開。
進房間梁瑾撿起中午時傅逢朝隨手扔在地上的手銬鑰匙,捏在手裏握緊。
傅逢朝沒什麼情緒地看着他。
梁瑾深深回視過來:“傅逢朝,我證明給你看。”
他走去窗邊,將窗戶的縫隙推到最大,用力扔出鑰匙。
東西落下悄無聲息沒進漫天風雪裏,眨眼了無痕迹。
傅逢朝的眼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梁瑾回身看着他,舉起被銬住的雙手,眼中是和傅逢朝如出一轍的瘋癲決絕:“我自願鎖上的,現在鑰匙也扔了,你肯信了嗎?”
傅逢朝走上前,手臂越過梁瑾,拉上身後窗戶,將風霜擋在外。
他將梁瑾攬入懷,極輕極緩的:“去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