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請開門
“舌頭還回去了?”應霆揉着額角,這個夢境讓他心力交瘁。
“還回去了。裏面的記憶也差不多都回去了。這次再審訊,應該就有收穫了。”聞人諭點點頭,他看了看放置睡眠艙的房門,“都沒醒?”
“沒有。”雲霧丞沉悶地回答。
“沒有,命運女神也沒醒呢。”應霆嘆了一口氣,“聞人那邊盯着呢。”
雲霧丞皺了皺眉頭。
應霆看着雲霧丞,搡了他一拳:“別皺眉頭,你也差不多,練什麼啊你,以後要是你也進去了,我們幾個怎麼辦?”
雲霧丞一窒,低下了頭。
庄俊逸大吃一驚:“霧丞哥,你不會又開始練習入夢了吧?”
雲霧丞沒有回答。
庄俊逸起身在屋子裏轉來轉去:“那可不行,你這樣強行去做,會很危險的,萬一突然出現什麼問題,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
“可我不想放棄。”雲霧丞說道。
“如果你堅持的話,聞人最近有點新的想法,也許可以把你帶進去。”應霆對雲霧丞點點頭,“但是恐怕沒有什麼行動力,只是個人影——我上次看見他把他朋友的狗給帶進去了。”
“狗?”庄俊逸翻白眼。
雲霧丞眼睛一亮:“哪怕只是影子也可以。”
庄俊逸想要說些什麼,可一想起現在的情勢,想起那個陰魂不散的紅衣魘師,又把話憋了回去。
雲霧丞的話大概觸動了聞人諭的一些記憶,他臉色發沉,他看了看錶:“如果一小時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就聯繫觀人定親自去處理吧。”
“上次南先生那個案子,說起了沈家的一些事情。”聞人諭想了想,還是把觀人定的推測和盤托出,畢竟知道的越少,就越危險。
業內的老宿們鑒定,儘管沈濯弦的玉韘不是沈家那些有名有姓的玉質法器,傳家之物,但工藝材質,應該也來自沈家。既然這是濯弦爹媽留給他的,他也就應該來自沈家。而沈家到底是因為什麼出事,聞人諭自問還是能說得清楚一二三的。
夢魘獵人與魘師是完全不同的處事原則,三觀天然不和,夢魘獵人恪守着古訓,絕不會輕易去混淆人的精神世界,而魘師則不同。新與舊之爭古來有之,以目前來說,的確還是為了保持腦子清醒,恪守古訓為好,但沈家卻是夢魘獵人裏面的革新派,擅長操控和利用夢魘,儘管不是作惡,可也的確違背了獵人們的諾言。
正是沈家這種天賦,引來了魘師們的窺探,也帶來了關於魘師的更多的信息,讓沈家更了解另外的世界,而越是了解就越是會好奇,越是會痴迷,這就像是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最終到底是沈家自己在追逐的路上迷失了自我,招惹了可怕的人物,還是可怕的人物早就看中沈家的天賦,或者忌憚沈家的天賦,最終導致本來就人丁凋落的沈家一場大火喪命,就誰也不知道了。
幸而那可怕的人物本人已經死了,兩個徒弟,一個算是被廢了一身武功,現在過了明路,幫助調查案件——正是南歌子;一個實力遜於南歌子,很早就被夢魘弄死,而那人的兒子,也從小生活在一線高手的眼皮底下,且入夢技能為零,加上多年一起生活,感情和忠誠度不需要懷疑——也許這兒子和朝來一樣,憎恨夢魘還來不及。
然而從目前的資料來看,紅衣魘師,可能還是出自這瘋狂的一系。
“這一派兩次都能鬧出大命案,所以一定要穩住。”聞人諭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而後抬眼看着庄俊逸和應霆,“你們去忙吧,我在這裏想想事情。”
應霆無所謂,倒是庄俊逸,還轉回去看了看心電監護儀才離開。
聞人諭記得那天從老宿的宅子裏出來,兩個老人家語重心長地叮囑他:“那一派魘師行為乖張,實力深不可測,天賦異稟,決不能小看,與其後裔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否則只怕後悔都來不及。”
雲朝往那一次,罪魁禍首究竟是不是紅衣魘師未有定論,但紅衣魘師必定是罪人之一。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不了解紅衣魘師,可紅衣魘師卻很了解他們,甚至頻頻接觸朝來——聞人諭難得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心電圖,沒有醒來的兩個人情況平穩,思緒不由得飄向了很遠的地方,他想起那時候他看見的那個人,紅衣如血,瘋狂殘忍。
不需要去問觀人定,他自己就能判斷出,李少爺夢裏的混種,也必定與那個人有關係。
“混種。”聞人諭索性抬起筆來,寫下了這兩個字,又在旁邊添加了幾個箭頭,寫上,會寄生的女蘿,吞吃記憶模仿人類的傲因,變化面目的美人蛇,奇怪的吸盤皮膚。
想了想,他又寫下了“紅衣魘師”四個字,然後定定地看着這幾個詞組,再度陷入沉思。
“混種?”朝來一愣,看着好整以暇坐在眼前的甯心知。
甯心知白了她一眼,看着窗外在打沙灘排球的那個人影,皺了皺眉頭,但還是繼續解釋:“你還不明白嗎?已經有人做到了沈家當年做不到的事情,夢魘的混血,還有更可怕的,控制人類。”
“沈家?”濯弦看着甯心知。
甯心知一笑:“沒錯,沈家。沈家當然研究過夢魘之間的混血,還很有成績呢。不然你覺得為什麼根本沒幾個人的沈家,會有人費那麼大的心血去搞滅絕?”
濯弦沒有回答,只是按住了朝來的肩膀,讓她不要突然起來發火。
甯心知又看了看窗外,斂去笑容:“看來你的心裏還是很脆弱,所以這種潛意識深處,還留着他的影子。你不能擺脫他,也就沒有機會超越他。”
“彼此彼此吧。”朝來盯着甯心知。
甯心知被說破心事,眉頭一豎,開口又要反駁。
“你是來拽我出去的,還是來把我往下面推的?”朝來呲牙笑笑,“不過這事兒和你沒關係,你也不懂。人心還是看不清那部分,最有意思。”說著,她抱出琴來,望着窗外的大海。
那片海的海面被一條深深的海溝詭異地分成兩半,海水從巨大的落差上衝下去,形成了碎星般的藍色瀑布,天邊那赤血雲幕和黝黑閃電像是被什麼攔住,堪堪留在視線邊緣,近處的沙灘上有一群人在玩沙灘排球,那裏面笑得最大聲的,就是那個桃心臉大眼睛的少年。
甯心知似乎被笑聲吸引,着魔似地走到窗前,伸手想要推開那扇窗子,可卻發現她面前有一道玻璃牆一樣的屏障,將外面的一切阻隔於這個房間之外,就好像外面那些,不過是放映出來的視頻記錄,屏幕內與屏幕外,隔絕着兩個次元。
琴音響起,朝來看着甯心知的側影,微微長大了眼睛,她明白為什麼甯心知總是和自己過不去,和圓圓一樣,那件事情是很多人的夢魘,至今也過不去。
“沒空傷春悲秋了,你回去告訴他們,李少爺的案子可能是陷阱。而且,和我哥哥大有關係。”朝來說完,琴音響起,眼前的地板瞬間落下一道深淵,然後抬起腳來,順腳把闖入她潛意識的這位命運女神給踹了下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又看見了龜裂的天空,還有天空裏那個人的影子,猩紅如血。
“朝來小心!”濯弦的聲音響起,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朝來,兩個人像是跳傘運動員一樣在滿是紅血絲的天空雲色里墜落,墜入了一片綠色的,果凍一樣的湖水裏。
朝來掙扎着回頭看,剛才甯心知還在的那棟度假小屋已經消失不見了,湖水沒有如上一次那樣通往那個海妖的住處,反而直接將兩人推到了一個奇怪的空間裏:那空間看上去像是走廊,但四面都有各種角度奇怪的門,一扇又一扇的門開開合合,露出門裏混亂的場景,噼里啪啦的開門聲和下墜的錯亂感讓朝來頭暈目眩,要不是濯弦塞了一把山楂糖在她嘴裏,恐怕就要吐出來了。
啪嗒啪嗒的開門聲不斷地響起,無數的門在面前打開又合上,朝來不知道他們還要墜落多久,但隨着不知從何而來的空靈歌聲響起,她發現她越來越能適應這種下墜了,而且也逐漸看清楚了門裏那些錯亂斑駁的畫面。
那歌聲像是一段背景音,點綴着整個門空間。隨着一扇扇門的打開關上,朝來彷彿穿越了時間,漫步在自己的瑪瑙川或者直夢裏,重溫那些悲歡離合的場面。那些場面色彩繁雜,時間地點人物毫無邏輯,一會兒是中學時候的午餐時間,一會兒是不久前她和濯弦一起研究火候控制的傍晚,一會兒又看見觀人定一臉嚴肅地檢查她製造的那些場景,一會兒聞人諭的聲音又溫柔響起“朝來,其實你和濯弦可以互補一下,在夢魘問題上相互學習,這樣反而更好”——朝來覺得她好像是打開了什麼視頻軟件,點了隨機播放似地——她甚至看見了她小時候的自己!那是大概五六歲的時候,她因為哭鬧着不願意綁辮子,梳着男孩子一樣的短髮,騎着一輛寶藍色的兒童自行車,追着一臉無奈在前面奔跑的雲朝往。雲朝往的頭頂帶着一個紙板做的兔子耳朵,那副小心翼翼不拉開太大距離,也不敢輕易讓妹妹追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好笑。
朝來甚至自己都不記得還有這樣的事情!
接下來還有她上學以後,暑假裏啃着冰棍兒不想寫字帖,磨着雲朝往讓他幫忙代筆的模樣;
十來歲的傍晚,從學校里出來,身邊的同學擠眉弄眼,然後她抬起頭看見雲朝往耍帥等在她學校門口的模樣;
初中時因為她的獵人天賦被一些同學排斥而傷心難過,雲朝往拉着雲霧丞跳機械人舞逗她開心的模樣;
還有出事的那天早上,他送她出門去上學,笑着說“如果有比我好的男生你才能帶回來”那副壞壞的,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濯弦看着朝來已經學會了控制方向,才開口疑問。
“這些,好像是——嘶,我的頭又開始疼了。”朝來按了按太陽穴,“那個唱歌的又開始了——但我好像知道那是誰!”
濯弦驚愕地看着朝來,朝來點點頭:“是的,就是那個海妖。”
“如果你猜的是對的,那海妖是朝往哥的朋友,那歌聲就應該有一定含義,你能聽懂嗎?”濯弦問。
“聽不太清楚,但我覺得她接近我可能不是我哥樂意看到的。”朝來抓着濯弦的肩膀,“她很可能是私下裏來找我求助的,這說明我哥的情況很危急。”
“這些門裏的記憶,我覺得這像是朝往哥的角度,或者直白地說這就是朝往哥的記憶!”濯弦直覺不妙,“你的葡萄鏡里,重疊了朝往哥的記憶?還是說李少爺的夢境,通往朝往哥的記憶?”
朝來也覺得不對勁兒,她抓緊濯弦:“不管怎麼說我們倆別分開,先看看這些記憶碎片里,有沒有什麼貓膩。”